“不能再拖了!” 仓梓青的声音如同困兽的低吼,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焦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远山己经起疑了! 他那双眼睛毒得很…若是让他发现蛛丝马迹,我们…”
“可那孩子是无辜的!”肖清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和母性的保护欲,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况且…况且呈暄那么喜欢她!你忍心吗?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痛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厨房门口阴影里的九月,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手中的粗瓷碗猛地一滑,冰冷的碗沿几乎要脱手而出!她死死攥住,指关节捏得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孩子?无辜?喜欢她? 他们…他们是在说她吗?!为什么?为什么仓老爷的弟弟仓远山会关注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童养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巨大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将她攫住。
正堂里的争论声戛然而止,仿佛被利刃切断。九月惊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厨房门后浓重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停滞了。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仓梓青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大步跨出正堂。昏黄的灯光映着他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的脸,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那双平日里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只匆匆扫了一眼厨房方向(九月吓得立刻缩头),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内院的回廊深处。空气中只留下他沉重的脚步声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第二天起,九月注意到仓梓青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自那夜之后,九月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仓梓青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严厉或偶尔的赞许,而是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探究和疑虑的审视。那目光有时会在她低头做事时长久地停留在她背上,像芒刺在背;有时在她回答问题时,会锐利地刺入她的眼睛深处,仿佛要剥开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里是否藏着什么秘密。每一次这样的目光接触,都让九月的心猛地一缩,后背渗出冷汗。她变得更加谨小慎微,说话做事都反复掂量,生怕行差踏错。同时,那个散发着奇异苦香的灰布小包,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疑云。她借着整理药库的机会,目光如同最细密的梳子,一遍遍扫过那个阴暗的角落,甚至装作不经意地挪开周围的麻袋杂物仔细翻看。然而,那个布包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药库里只剩下熟悉的药材气息,再无那丝清冽的苦香。这刻意的消失,反而让那秘密显得更加阴森沉重。
……
连绵的秋雨敲打着屋檐和庭院里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阴郁的声响,将整个仓家笼罩在一片潮湿粘腻的寒意中。就在这样一个阴沉的下午,仓梓青那位远在州府、极少往来的兄长仓远山,竟带着他的两个儿子登门了。
九月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伯父。他比仓梓青更高大魁梧,像一座移动的铁塔,身着深青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镶玉的宽腰带。他一进门,那股子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瞬间压过了屋外的阴冷。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盘旋在高空的鹰隼,冰冷而充满算计,仿佛能穿透皮肉,看透人心。他说话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梓青,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仓远山声音洪亮地寒暄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厅内扫视,最终,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奉茶进来的九月身上。
九月端着沉重的红木茶盘,感受到那两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仿佛冰冷的针尖刺在皮肤上。她强作镇定,垂着眼,将茶盏一一奉上。
“这就是呈暄那小子的童养媳?”仓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毫不客气的审视,目光赤裸裸地在九月身上逡巡,从发髻到布鞋,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那目光让九月如坠冰窟,寒意从指尖蔓延到西肢百骸,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是。”仓梓青的声音冷硬如铁,简短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隐隐的排斥,“九月,再去准备些点心来。” 这是明显的支开。
九月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应“是”,匆匆退下。转身离开厅堂的瞬间,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仓远山那意味深长、刻意压低却又刚好能让她隐约听到的半句话:“…长得倒有几分像…”
像?像谁?九月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几乎踉跄。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探寻,只能加快脚步逃向厨房。
当她端着精致的点心再次回到厅堂门口时,里面的气氛己经剑拔弩张。仓远山洪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穿透了门帘:“…那批药材到底在哪?元生(他的大儿子)亲眼看见,说就在你这里!”
仓梓青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带着一种隐忍到极致的怒意:“大哥慎言! 我不知你指的什么药材。仓家药库,尽可查验,绝无来历不明之物!”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九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脚步走进去,将点心碟子轻轻放在桌上。她能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仓远山的)和一道紧绷的视线(仓梓青的)同时落在她身上。她不敢抬头,放下碟子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冰冷的廊下,秋雨带着寒气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压抑的争执声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几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词:“肖家…”、“药方…”,还有仓远山那带着威胁和旧恨的低吼:“…别忘了当年的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砸在她的心上,勾勒出深不见底的家族恩怨轮廓。
客人走后,仓梓青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