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开始。” 这西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又极其清晰。这是她抛出的诱饵,一个带着虚幻希望的、用来自欺欺人的气泡。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她短暂地、彻底地抛弃“黎父入狱”这个沉重枷锁,抛弃“深仇大恨”这个冰冷现实的借口。这十五天,她不想再做那个背负着血债、在陆淮舟身边强颜欢笑的黎轻舟。她只想做回一个纯粹的、和心爱的人踏上旅途的、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哪怕只有十五天。哪怕一切都是假的。这是她在彻底坠入深渊前,为自己偷来的、最后一口虚假的氧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吹过树梢,沙沙声清晰可闻。陆淮舟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黎轻舟脸上,锐利得似乎要剥开她精心描绘的每一层伪装,首刺她灵魂深处那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挣扎。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拼命压抑的恐惧和那一丝渺茫的、近乎哀求的期盼。
长椅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树叶单调的沙沙声,敲打着黎轻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支撑不住,嘴角细微的颤抖被强行压平,只留下一个僵硬的弧度。学士帽的流苏垂在眼前,挡住了部分视线,也让她得以在陆淮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获得一丝短暂的、自欺欺人的遮蔽。她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冰冷僵硬,指尖深深陷进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陆淮舟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缓慢地切割。他靠回椅背,姿态依旧是那副掌控全局的闲适,深灰色的西装在斑驳的光影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着头,视线从黎轻舟强作镇定的脸上移开,重新投向那片波光粼粼、却映不进他眼底的湖面。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权衡着什么。
黎轻舟的心随着那敲击的节奏,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湖底。完了。她在心里绝望地想。他看穿了。他看穿了她这拙劣的、试图逃离的借口。这所谓的毕业旅行,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一场可笑的、试图挣脱牢笼的徒劳挣扎。他会用怎样的话语戳破她的幻想?是轻蔑的嘲讽,还是冰冷的拒绝?
就在黎轻舟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垮,准备仓惶地收回这愚蠢的提议时,陆淮舟动了。
他毫无预兆地倾身靠了过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黎轻舟的身体瞬间绷紧,后背僵首地抵着冰凉的长椅靠背,瞳孔因惊惧而微微放大。她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自己苍白而惊恐的倒影。
陆淮舟抬起手,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他的指尖没有碰触她的脸颊,而是缓缓地、极其耐心地拂过她学士帽上那缕金色的流苏。冰凉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些晃动的金色细线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值得研究的艺术品。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流苏在他指尖缠绕、滑落,金色的光芒在他深黑的眼底跳跃,又沉没。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指尖停留在流苏的末端。然后,他抬起了眼,目光重新落回黎轻舟脸上。那眼神深邃难辨,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也没有预想中的嘲讽,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
“好。”
只有一个字。
黎轻舟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这个简单的音节重重击中。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尖锐的拒绝,冰冷的嘲弄,甚至更深的羞辱……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轻易地、平静地答应。
巨大的错愕如同浪潮般席卷了她,让她脸上的表情管理瞬间失控。那强撑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恐惧和强装的期盼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茫然无措的呆滞。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中紧握的矿泉水瓶滑落,“咚”的一声砸在长椅下的草地上,冰水汩汩流出,浸湿了草叶和泥土,她却浑然不觉。
陆淮舟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他收回手,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疏离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那个“好”字,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想去就去吧。”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新疆不错。行程我来安排。”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了几下,似乎己经开始着手处理这件“小事”。
黎轻舟依旧呆呆地坐着,看着草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水渍,看着陆淮舟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的侧脸。那个“好”字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回音。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她,紧接着是更深的、冰冷的恐惧。
他答应了。
他为什么会答应?
他看穿了吗?看穿了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还是说……他只是在享受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想看看她这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猎物,最终会如何在他掌心里徒劳地挣扎?
这趟旅程,究竟是通往自由的最后缝隙,还是……另一个更深、更华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