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巴尖儿还带着滚烫的暑气,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陆辞一下火车,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和晒得微黑的肤色,像一块滚烫的烙铁骤然投入微凉的水中。他肩上的背囊沉重地滑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书雅,”他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一把将迎上来的姜书雅揽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结束了。这次,能歇二十天。”他顿了顿,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好好陪你。”
姜书雅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气息。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那点积攒的思念和等待的委屈,瞬间被这踏实的拥抱熨帖平整。
关于婚礼,他们的共识来得干脆利落。
“婚车、酒店、流水席、伴娘伴郎服、婚纱、鲜花、烟酒回礼……”姜书雅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给陆辞听,眉头微蹙,“劳心伤财,纯属折腾。想想那些人,有几个真心看新人的?全盯着菜什么时候上,打听你工资多少,我单位如何,再互相攀比攀比孩子房子车子,烦透了。所以我并不打算办婚礼。”接着道:“还不如旅行结婚省事,重要的首系亲属吃顿饭,双方单位里的同事发发喜糖即可。”
陆辞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地伸展着,闻言低笑出声。他伸手捏了捏姜书雅微鼓的脸颊,力道轻柔,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细腻的皮肤。“行,听你的。”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带着纵容的笑意,“结婚这事儿,我只需要听取一个女人的意见,你最大。我陆辞就一条规矩——尊重我家新娘子的意见。”
姜书雅被他看得脸颊微热,侧过脸去,嘴上却不肯饶他:“油嘴滑舌。”心底却像被温热的泉水泡着,软乎乎的。
不过,婚礼省了,但婚纱照不能免俗。谁不想留住青春正好的模样呢?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婚房是姜书雅当初替陆辞参谋买下的那套,装修走的是极简风,线条利落,没什么花哨的装饰。陆辞一年到头在部队的时间远多于在家,姜书雅自己那套离父母更近的房子刚装修完还在散味儿,索性先住这边。等她的房子能住了,这边就租出去,也算一笔进项。
趁着陆辞这次难得的二十天婚假,两人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婚房添置些温馨小物件、宴请双方至亲、拍婚纱照、计划旅行……姜书雅辞职在家全力备考公务员,时间正好充裕。
长辈们开明,对小两口务实又省心的安排并无异议。
休假第二天,陆辞就提着大包小裹登了姜家的门。烟酒、名茶、滋补品堆满了玄关一角。他郑重地拿出给姜书雅的金饰“五金”,又捧出两套质地精良的礼服,一套给姜父,一套给姜母。另外还有一行李箱的礼服是给陆家特意给姜书雅备下的,马面裙,旗袍,晚礼服都有。陆辞连两家长辈会面的酒店,他都提前订好了雅致的包间,安排得滴水不漏。
宴请当晚,华灯初上。酒店包间里灯火通明,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桌布,精致的餐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空调送着恰到好处的凉风,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桂花香气。
陆辞换上了那套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衬衫领口挺括,衬得下颌线愈发清晰利落。平日里穿惯了作训服,此刻西装革履,那股子属于军人的挺拔刚毅被包裹在优雅的线条里,竟糅合成一种独特而迷人的气质。他站在略显喧闹的包间里,像一棵沉默而可靠的白杨树。
姜书雅则一身正红织金的马面裙,裙摆垂顺,行动间暗纹流光。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松松绾起长发,耳畔是莹白的珍珠耳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温婉中透着书卷气,安静地站在陆辞身侧。
包间里坐满了至亲。除了双方父母,陆家来了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精神矍铄的叔伯、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姜家这边则是姜书雅的爷爷、舅舅舅妈、叔伯和堂哥堂姐们。一时间,问候声、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陆辞此时像个陀螺,格外殷勤周到。他提着茶壶,穿梭在长辈们的座位间,微微躬身,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给这个伯伯添上热茶,为那个叔叔斟满酒杯。动作间,包裹在合体衬衫下的肩背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姜书雅的一个堂姐凑近另一个堂妹耳边,低笑着说了句什么,两人看着陆辞忙碌的背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姜父端着酒杯起身,红光满面:“老哥,嫂子,书雅能嫁给陆辞,是我们老姜家的福气!这孩子稳重、踏实,保家卫国,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语气真诚,看向陆辞的目光满是欣赏。
陆父连忙举杯回应,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亲家太客气了!书雅这孩子才叫好!懂事、独立,有主见,我们家这小子啊,”他朝陆辞的方向努努嘴,语气亲昵,“能娶到书雅,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往后他要是敢有半点不好,不用你们说,我先收拾他!”
“就是就是!”陆母也笑着接话,看向姜书雅的眼神充满喜爱,“书雅多好啊,性子温和,又体贴,陆辞常年在部队不着家,以后家里家外都靠书雅撑着,真是委屈她了。”她的话引来一片赞同的附和声,双方长辈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对方的孩子,为这份天作之合而欣喜。
一片和乐融融中,坐在上首的陆家奶奶轻轻拉过姜书雅的手。老人的手温暖而带着岁月磨砺的微糙,却极有力量。奶奶是退休多年的老教师,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沉静。
“好孩子,”奶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姜书雅耳中,带着历经世事的温和与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还得是你,能收得了我家这死猴子。”她说着,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那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水头极足,色泽温润内敛,在灯光下流淌着静谧而深邃的光华,一看便是经历漫长岁月沉淀的旧物,透着古意和贵重。
奶奶不容分说地将镯子套进姜书雅纤细的手腕,冰凉温润的触感瞬间贴上皮肤。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镜片后的目光慈爱而锐利:“拿着。这下是我们陆家正儿八经的孙媳妇了。要是这臭小子往后让你受委屈了,”她语气陡然带上几分严厉,扫了正提着茶壶过来的陆辞一眼,“你跟奶奶说!爷爷奶奶给你撑腰!”
这承诺的分量沉甸甸的。姜书雅心头一热,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母。姜母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姜父也对她投来鼓励和安心的目光。姜书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手腕上那抹沁凉的翠绿仿佛有了温度,她看着奶奶,郑重而感激地应道:“谢谢奶奶,您放心。”
不多时,到了新人改口的环节。陆辞牵着姜书雅的手,走到他父母面前。姜书雅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对和善的长辈,脸上飞起红霞,声音不大却清晰:“爸,妈。”
“哎!好闺女!”陆母应得响亮又欢喜,眼圈瞬间有些发红,忙不迭地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厚实得惊人的大红包,塞进姜书雅手里,又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跑了似的。
陆父笑得合不拢嘴,也递上一个同样鼓胀的红包,用力拍了拍陆辞的肩膀:“好好待书雅!听见没!” 红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长辈滚烫的心意,姜书雅只觉得手心都被那厚度烫了一下。怀里,很快就被其他亲近长辈塞来的红包填满了。
宴席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气氛中走向尾声。窗外的城市灯火早己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长辈们陆续起身告辞,包间里喧闹的人声渐渐散去,只剩下杯盘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酒菜香气。
姜书雅刚把奶奶小心地送到门口,看着她被小叔搀扶着上了车,回身想收拾一下自己座位上那个装满红包的手提包。刚弯下腰,一双坚实的手臂忽然从背后环了过来,带着熟悉的温热气息和淡淡的酒气,将她密密实实地拥进怀里。
陆辞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脸颊贴着她微凉柔滑的鬓角。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敏感的肌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后的松弛和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老婆,”他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像带着细微的电流,震得姜书雅心尖一颤。这个称呼,在这样亲密的拥抱里,显得格外郑重而温柔。他收紧了手臂,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热度。
“这次休假二十天,”他顿了顿,侧过头,温软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终于可以兑现承诺的笃定,“补你一个旅行婚礼。就我们俩。”
包间里只剩下顶灯柔和的光晕,安静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这一刻,只有他怀抱的温度,他低语的气息,以及那句关于“旅行婚礼”的承诺,清晰地刻在姜书雅的心上。手腕上那枚古老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沉甸甸地贴着皮肤,无声地诉说着接纳与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