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雅,”陆辞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没看她,只盯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树影,“你…到底爱不爱我?”
姜书雅脚步没停,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但脑子里那根松弛的弦,“铮”地一声瞬间绷紧。又来了。
这个外表痞帅硬朗、骨子里却藏着点恋爱脑纠结的家伙,终于把这句磨蹭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她不慌不忙,甚至微微侧过头,迎上他带着探究和一丝不确定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冷静到近乎锋利的弧度。
“陆辞,”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语速却像子弹上膛般流畅起来,
“你谈过那么多次恋爱,相过那么多回亲,怎么还困在‘爱不爱’这种初级问题上转圈?”没给他插话的缝隙,她的话如同精准的连发点射,
“感情里那些真正值钱的东西——专一、真诚、负责任、有担当,这些闪闪发光的品质,根本不是靠对方爱不爱你就能点石成金的。它们扎根在哪儿?在对方的人品和骨子里的精神内核里!懂吗?”
陆辞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劈头盖脸的回应,他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被姜书雅持续的火力压制得开不了口。
“遇到个对你冷若冰霜、遇事就躲的主儿?”姜书雅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洞穿世事的犀利,
“别往爱不爱上瞎琢磨,那只能说明他个人素质堪忧,教养缺位!自私傲慢的人,就算爱得再死去活来,能给你什么?能给你想要的安稳和尊重吗?”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他钉在原地,
“反过来,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姜书雅,什么时候对你甩过冷脸?什么时候遇到问题缩过头?我对你,没负起该负的责任吗?”
她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此刻被她运用得淋漓尽致:
“你现在在这儿,红口白牙地质问我爱不爱你,这到底是我没有安全感,还是……”她刻意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在变着法地质疑我的人品?”
“没有!绝对没有!”陆辞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方才那点纠结和忐忑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军人的本能让他急于澄清,脸皮却有点发烫,眼神里全是措手不及的慌乱,
“我不是那个意思!书雅,我知道你很好,真的,特别好……”
他急急地解释,语速快得有点结巴,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痞帅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书雅看着他这副急于剖白又有点懊恼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质疑而升腾起的火气,噗嗤一下,被一种近乎得意的狡黠取代了。
目的达成,思路带偏,火候正好。她果断地伸出手,没等他那句“特别好”的尾音落下,就干脆利落地截断了话头。
“行了,”她挥挥手,语气轻快得像拂过树叶的风,带着点恩赦般的意味,“小事儿,我原谅你了。别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为这点事还生上闷气了?”
她目光越过他,投向前面街道转角处隐约可见的校门轮廓,“走吧,别傻站着了。带我去你以前的初中附近转转,让我也瞻仰瞻仰陆大学霸的光辉起点。”
陆辞明显愣了一下,话题的急转弯让他脑子有点跟不上。他张了张嘴,看着姜书雅己经迈开步子往前走的背影,那句“我没生气”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认命地跟了上去。
他抬手,有些懊恼地搓了搓自己短短的寸发——真是昏了头,怎么就问出那么蠢的问题?这下好了,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姜书雅走在前面,初夏微暖的风吹在脸上,心里却飘过一丝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懊悔。
刚才那一通逻辑轰炸,火力是猛,效果是好,把陆辞炸懵了也顺带堵住了他的嘴。但…是不是有点太硬了?她悄悄瞥了眼身边沉默下来的男人。
啧,早知道该学学那些小女生的招数,撒个娇,吃点醋,酸溜溜地追问他以前的情史,说不定还能套出更多有趣的黑料呢!现在这局面,倒显得她像个得理不饶人的辩论机器。
这丝懊悔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很快就被眼前的目的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们拐过街角,一座有些年头的校门出现在眼前,红砖墙沉淀着时光的痕迹。
陆辞的情绪恢复得很快,或者说,回到这片承载着他少年记忆的地方,他那点天生的痞气和得意劲儿又冒了头。
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姜书雅绕到侧面的围墙边,指着高处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斑驳、但仍能看出昔日红色的墙面,下巴微扬,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大男孩:
“看见没?当年中考放榜,大红榜就贴这儿!你老公的名字,就印在排头最显眼的地方!”
他特意加重了“你老公”三个字,带着点找回场子的挑衅和亲昵。
阳光落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那点军人的硬朗线条被一种纯粹的少年意气柔和了。
姜书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喧闹的夏天,拥挤的家长和学子,鲜红刺眼的榜单。
就在这视觉的恍惚间,她大脑里的搜索引擎却以惊人的速度启动,精准地锁定了一个尘封的片段——陆辞家书架上那本厚厚的硬壳同学录。
她记得非常清楚,其中有一页,写得密密麻麻,洋洋洒洒,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几乎铺满了整张纸页。普通的同学情谊?谁会费那么大功夫写满三页纸?
那背后,绝对有故事!
一个狡黠的念头瞬间成型。
“嗯,厉害,”姜书雅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崇拜,反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那她呢?”
陆辞还沉浸在自己当年的荣光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嗯?谁?”
他下意识以为姜书雅在问那个总和他名字一起出现的名字,
“你说杨如薇啊?她那是择校花了大价钱才挤进的一中。你老公我——”他习惯性地又挺了挺胸脯,“可是凭本事免费考进去的!那能一样吗?”
姜书雅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洞悉一切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不是她。我问的不是你的女生朋友。”
她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陆辞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我问的是你初中那个…小女朋友。我猜,你那时候心里肯定偷偷藏了个小姑娘吧?是不是还经常省下零花钱,巴巴地给人送小礼物?”
她向前凑近一步,几乎能看清陆辞骤然收缩的瞳孔,“她后来呢?考哪儿去了?嗯?”
“你……!”陆辞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整个人猛地一僵,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痞气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活脱脱像是突然被扒光了所有底牌的赌徒。他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知道的?!我爸…我爸都不知道这事儿!你…你从哪儿挖出来的?!”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猛地涌上来,耳根红得发亮。
姜书雅欣赏着他这副天塌地陷的表情,心里那点小小的懊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满的、恶作剧得逞的。
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下巴微抬,模仿着他刚才得意的姿态,悠悠道:“你忘了?我看过你宝贝同学录啊。你自己说的,随便看。”那神情,活像个稳操胜券的侦探。
“我的老天爷!”陆辞抬手用力搓了把脸,仿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看向姜书雅的眼神充满了惊为天人的震撼,还夹杂着一丝后怕,
“姜书雅,你真是块好材料!你不去搞侦查,不去干刑侦,真是国家的一大损失!太屈才了!”他摇着头,语气半是惊叹半是控诉。
“少打岔!”姜书雅不吃他这套,步步紧逼,眼里闪烁着不容糊弄的光芒,“老实交代,那个让你魂牵梦萦(当冤大头)的姑娘,最后跑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陆辞被她盯得无处可逃,高大的身躯似乎都泄了点气,肩膀微微垮下。
他挠了挠后颈,眼神飘向远处爬满藤蔓的围墙,带着点追忆往事的窘迫和无奈,声音低了下来:“你说的那个…以前跟我和杨如薇同班。”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揭开一个并不光彩的伤疤,
“那时候都小,懂什么呀。杨如薇跟我一铁哥们儿处对象,那姑娘呢,对我那哥们儿,还有杨如薇的对象…啧,反正对我们那圈男生都挺热络的。”
他顿了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
“中考前,不是有那种开放性的考试嘛,她倒是热心,帮我们几个抄过不少书上的笔记,字写得挺工整。后来上了高中,不在一个班了,她也老找我,借笔记啊,借卷子啊,好像挺自然的。”
陆辞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重新审视那段懵懂的岁月,“我那时候是真傻,没往别处想。就觉得人家帮过我,那我帮回去,天经地义呗。再说了,帮她买点东西什么的,从初中那会儿就开始了,到高中都成习惯了。我们都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太好……”
他声音里带着点当初纯粹的热心,“所以她跟我借新买的MP3听歌,我也没多想就借了。嗨,可惜了,那玩意儿我刚买没几天,自己还没捂热乎呢。”
他咂了咂嘴,语气里倒没有太多怨恨,只有一种“当时太年轻”的感慨。
“后来呢?”姜书雅追问,心里己经勾勒出一个不太美妙的轮廓,“还你了没?”
“还?”陆辞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还啥呀?我一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跟人小姑娘要?拉不下那个脸。后来还是杨如薇那丫头,脑子比我灵光,她先看明白了,提醒我少掺和人家的事,说里头水深。”
他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可我那会儿不开窍啊,榆木疙瘩一个!等我真正咂摸出味儿来,明白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人吊着的时候……”他摊了摊手,语气里是彻底认栽的无奈,“都特么上大学了!黄花菜都凉透了!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狠狠骂自己一句‘傻叉’!”
他这段暗恋史,被他自己用这种无奈又带着点粗犷的方式讲述出来,褪去了滤镜,只剩下赤裸裸的、带着点心酸和滑稽的真相。
姜书雅听得是叹为观止。她忍不住“啧”了一声,摇着头,总结陈词:
“闹了半天,陆长官,这段刻骨铭心(当备胎)的暗恋,才是您老人家情窦初开的‘初恋’啊?”
她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充满了新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调侃,“真是……够‘丰富’的。可惜了,这丰富里头,我横看竖看,愣是没瞅见一点属于爱情的亮色。纯纯的‘冤种成长史’嘛!活久见,真让我在现实里开眼了。”
陆辞被她这精准又毒舌的评价噎了一下,随即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挺首腰板,试图找回一点场子,下巴一扬,故意带上点痞气的得意:
“怎么着?是不是突然发现,像你老公我这么纯情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以前是不是觉得只有电影小说里才存在?”
纯情?姜书雅的目光在他那张线条硬朗、晒成小麦色的脸上逡巡片刻,又落回他那双此刻带着点强撑的骄傲的眼睛里。
她忽然弯起眼睛,笑得像只偷到了腥的猫,红唇轻启,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字字如刀,精准无比:
“怎么说呢?”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对方瞬间凝固的表情,“人长得帅的,那才叫纯情。至于你这种嘛……”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在他脸上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然后无比清晰、无比肯定地给出了最终判决,
“——只能叫‘纯·活·该’。”
晚风拂过斑驳的红墙,卷起几片落叶。最后那三个字,带着点戏谑的尾音,清晰地悬在两人之间。
陆辞嘴角那点强撑的痞笑彻底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呛到的气音。
“……”
世界安静了一瞬。他古铜色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更深、更窘迫的红,一路烧到了耳根深处。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那份混合着羞恼、尴尬,却又无处辩驳的复杂神情。
他移开视线,目光无处安放地飘向那面记录着他昔日荣光的红榜墙,仿佛想从那片褪色的红纸里汲取一点力量,最终只是泄气般地、极轻微地“哼”了一声,算是认下了这份迟来的、辛辣无比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