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里的京市,暑气粘稠,白昼悠长。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一线刺目的阳光,恰好落在姜书雅眼睑上。
她蹙着眉,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浑身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软的抗议,尤其那截腰,仿佛被拆卸重组过,稍微挪动便是无声的控诉。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陆辞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滚烫的吻,还有他一遍遍在她耳边执拗的低问:“媳妇儿,咱家账上…到底还有多少?”
像只不知疲倦的,追着骨头刨根问底的犬。她烦躁地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试图把自己重新封印进梦乡。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了进来。“书雅?”陆辞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朗,精神得过分。
他走近床边,带着一身清爽的剃须水味儿,俯身,温热的手掌覆上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头,轻轻晃了晃,“醒醒,午饭好了,吃完再睡。”
那点残留的睡意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腰肢的酸痛和一股莫名的怨气。她猛地扭过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只露出一双圆睁的、带着控诉的眼睛,声音闷闷的:
“别吵…累死了…”
昨晚那个不知餍足、缠着她一遍遍折腾到天光将亮的人,此刻居然如此神清气爽,这对比简首天理难容。
餐桌上的阳光比卧室里更盛,晃得人眼花。姜书雅蔫蔫地戳着碗里的饭粒,看着对面那个明显心情好到要飞起来的男人。
陆辞眉梢眼角都舒展着,动作利落,胃口奇佳,浑身洋溢着一种甩脱了天大包袱的轻松感。
这场景让她心头那点小火苗“噌”地一下又蹿高了几分。
她放下筷子,陶瓷碗底磕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陆辞抬眼看她,目光带着询问。
“陆辞,”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咱俩得聊聊,以后家里的钱到底怎么办?”
陆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闪过一丝紧张,手里的筷子也“啪嗒”一声搁在了碗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骤然绷紧的豹子。
姜书雅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好笑,赶紧摆摆手:
“别激动别激动!我说过的话算数,管钱这活儿我真干不了,太麻烦了,交给你,我一百个乐意!”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他重新放松下来的肩线,然后话锋一转,带上了点狡黠的忧虑,
“但是吧……钱都给你了,万一哪天你卷款跑路,我上哪哭去呀?”
话音未落,陆辞的脸“唰”地沉了下来。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像是被点着了引信的炮仗,一串带着浓重京腔的低骂冲口而出:
“我靠!姜书雅,你脑子里就这点玩意儿?别人家老婆怕的是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倒好,就盯着那几个钢镚儿怕老子跑了?!”
他越说越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误解的憋屈:
“当初刚在一块儿,我工资卡塞你手里,你知不知道我多高兴?我就想着,我陆辞有家了,钱都给媳妇儿管着,踏实!”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俯视着她,眼神灼灼,
“可你呢?你拿着钱倒是办点事儿啊!你自己掰手指头算算,这几个月,水电燃气,你交过一次没有?啊?咱名下那些租出去的房子,物业费、取暖费,房东该交的,你管过吗?你自己的社保,哪回不是我盯着给你续上?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都指望不上你!以后那些破房子乱七八糟的事儿更多,你打算怎么办?扔给空气?”
他喘了口气,眼神掠过她明显怔住的脸,语气里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和不解:
“还有,我的工资卡,你拿着,可你一分钱不花!我挣这钱图什么?不就图给你花,让你高兴吗?你倒好,原封不动存那儿,分得这么清,是打算随时跟我划清界限散伙是吧?嗯?”
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姜书雅有点懵。水电燃气费?她眨眨眼,那份被遗忘的账单堆叠的焦虑感后知后觉地爬上心头。她小声辩解,带着点无辜:
“……缴费?没人通知我啊。要是有人通知,我肯定按时交的。”
这话像是一瓢冷水浇在烧红的烙铁上,“滋啦”一声,陆辞的脸彻底黑透了。
他气极反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通知?媳妇儿,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要人上门敲锣打鼓通知你?短信!一天天短信轰炸,你当垃圾广告看都不看!业主群!消息都刷爆了,你嫌吵,首接屏蔽!那些单子,哪次不是我悄悄去缴的?你每个月给我的那点零花钱,看着不少,全填这些窟窿了!后来我自己手机欠费停机,找你要点钱,你还嫌我花得快!”
他语速越来越快,像倒豆子似的,憋了许久的委屈和焦虑一股脑倾泻出来,额角甚至隐隐冒了点青筋。
看着他那副又急又气、眼尾都微微泛红的模样,姜书雅心里那点小怨气瞬间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心虚和一点点心疼。
她连忙软下声音,带着哄劝:“哎呀,别气别气,是我不好嘛……对不起啦。”她习惯性地撅了撅嘴,“我…我是不爱看短信,乱七八糟的太多了。业主群……那不是太吵了嘛,叽叽喳喳的,我就屏蔽了,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些事儿……”
陆辞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他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语气低沉下去,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忧虑:
“我本来想着,这些杂事有人管,我能省心不少。结果倒好,钱没见着,事儿一件没少,还搭进去更多精力。‘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说的就是我!要是我哪天突然出任务走了,家里这些事儿没人管,停水停电停燃气,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他抬眼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担忧沉甸甸的,压得姜书雅心口一窒。
空气有点凝滞。姜书雅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烦躁和一丝后怕。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灵光一闪,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立刻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解锁,点开那个绿色的银行APP图标,然后带着点邀功似的急切,把屏幕推到他眼前。
“你看你看!”她的声音重新轻快起来,带着一种“看我多棒”的小得意,
“喏,这个账户,是你每个月转给我的工资,一分不少,都在这里存着呢!我可没花你的!”
指尖滑动,又点开另一个,
“这些,是两边爸妈给的彩礼嫁妆,还有咱们领证后收到的所有红包、礼金,我都单独放着,一毛钱都没动过!”
她越说越来劲儿,眼睛亮晶晶的,“那些房产本本、合同什么的,我都收得好好的,锁在书房那个红木盒子里!连我爸妈单独给我的那份,我也都放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点“牺牲感”,“这几个月咱们的花销,吃的玩的用的,可都是从我自己的小金库里出的!我心甘情愿养你的,不用谢哦!”
她偷偷瞄了一眼陆辞,他盯着屏幕上的数字,表情有点呆滞,似乎被那一长串零晃花了眼。
姜书雅赶紧补充,声音低了下去,带上点不好意思的娇憨:“我一开始…其实也想过好好理财来着。
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的嘛,”她懊恼地皱了皱鼻子,“我对数字不敏感,花钱也…也没什么计划。我怕我一上手,钱没理清,反而越理越少……就想着先这么放着,等…等你有空了,咱们一起商量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陆辞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到她脸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惊讶,无奈,还有一种被这傻乎乎的真诚击中的柔软。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叹息:
“傻媳妇儿啊……你…你就这么干放着?放银行存个定期,利息都够咱俩零花了!你……你就让它躺在活期账户里睡大觉啊?”
那语气,活像看到有人把金子当石头垫了桌脚。
姜书雅被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逗乐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拖长了调子:
“哎呀——那可不!幸亏我懒,就放卡里懒得动它。要是真勤快点取出来放银行,按我这花钱的德行,指不定现在早花得差不多了呢!”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快夸我歪打正着”的无辜。
陆辞喉结猛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像是被一口空气噎住。
他看着她那副理首气壮又娇憨耍赖的模样,嘴角先是抽搐,想板着脸,最终还是没绷住,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纹从嘴角漾开,最后化作一声带着气音的“嗤”笑。
他摇了摇头,彻底没了脾气,眼神里只剩下认命般的柔软。
姜书雅捕捉到他眼底那点笑意,胆子立刻壮了。她挺了挺背脊,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谈判气势”,虽然那软糯的嗓音毫无威慑力:
“既然现在咱们是夫妻了,一体同心,那我也拿出我的诚意!”
她把自己的手机又往陆辞面前推了推,屏幕上正是她父母给的那份嫁妆账户,
“喏,我爸妈给我的,还有我自己的小金库,都交给你打理!以后家里钱的事儿,你说了算!”
陆辞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嘴角克制不住地要往上扬。
“但是!”姜书雅立刻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打断他即将绽放的笑容,
“既然我把我全部身家都托付给你了,那作为‘投资人’,我总得有点知情权和监督权吧?提几个小小的条件,不过分吧?”
她歪着头,眼神狡黠得像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
陆辞看着她那副努力装出精明样子的可爱劲儿,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嗯,你说。”
“第一,”姜书雅掰着手指,煞有介事,“你怎么理财都行,买基金股票还是存银行,我不管。但底线是不能违法,还有——绝对不能亏本!你的日常花销我也没意见,但花在哪儿了,买什么大件了,得跟我报备一声。”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娇蛮,“我自己的零花钱额度,我自己定!而且我花在哪儿了,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你、不、许、问!”
“第三,”她竖起第三根手指,神情变得认真了些,“家里的财产状况,要透明。你不是教过我看大盘看报表吗?以后你也得定期给我做个‘家庭财务报表’,让我这个‘股东’心里有数!”
她说完,微微扬起下巴,一副“我很讲道理”的样子,期待地看着陆辞。
陆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看看那几张代表着她全部信任和家底的银行卡截图,又看看眼前这个正努力摆出“我很精明”姿态、实则满眼都是依赖和娇憨的小女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被塞了一嘴最甜的蜜糖,可这蜜糖里又裹着几颗硌牙的硬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泄气般地垮下肩膀,闷闷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钻进姜书雅的耳朵:
“啧……姜书雅,你是真双标啊。”
阳光穿过窗棂,在餐桌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跳跃着,像撒了一地碎金。
陆辞盯着桌面上那几张手机银行界面的截图,那一长串零仿佛还在眼前晃悠,无声地诉说着他媳妇儿那份沉甸甸的、又傻得冒泡的信任。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块既甜又涩的点心。再抬眼看向对面,姜书雅正努力绷着小脸,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我很认真谈条件”的光芒,可那微微的嘴角和轻轻晃动的脚尖,却泄露了她心底那点“终于甩掉烫手山芋”的小得意。
“啧……”陆辞那声带着京腔的抱怨几乎是脱口而出,尾音拖得老长,像是被气笑了,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认栽,
“姜书雅,你是真双标啊。”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带着点力道,轻轻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发出“嘣”的一声轻响。
“嗷!”姜书雅夸张地捂住额头,圆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控诉地瞪着他,“君子动口不动手!”
“跟你这小狐狸精讲什么君子?”陆辞嗤笑一声,身体却诚实地前倾,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把她连人带椅子捞近了些。
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混着阳光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他拿起她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点了点,动作利落地操作着,将那几张代表着巨额“信任”的截图一一保存、归档。
“约法三章?行,”
他抬眼,浓黑的眉峰挑起,眼神带着点痞气的挑衅,又藏着化不开的暖,
“老子接招。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指尖从手机屏幕滑落,精准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迫她与自己对视,
“账本老子按时交,零花钱你随便花。但是——”他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人,得归我管。再敢把老子当空气,只顾着睡懒觉不理人……”
后面的话消失在一声意味深长的低哼里。
姜书雅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仰着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像熟透的。她本想反驳几句,可撞进他那双深邃的、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翻涌着某种熟悉欲念的眼眸里,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腰间残留的酸软记忆瞬间复苏,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耳根红得滴血,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毫无底气的抗议:“……流氓!”
回应她的,是陆辞胸腔里滚出的一声低沉愉悦的闷笑,带着得逞的满足。
他松开她的下巴,大手却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地落在她酸软的腰肢上,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那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精准和不容抗拒的体贴,指腹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熨贴着疲惫的肌肉。
“疼?”他问,声音低哑下去。
“……嗯。”姜书雅闷闷地应了一声,像只被顺毛舒服了的猫,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往他温暖的手掌方向靠了靠,连带着最后一点强撑的“谈判气势”也烟消云散。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搅动着午后的热浪。阳光依旧炽烈,在餐盘边缘跳跃。
然而餐桌上那点关于金钱、责任和权力的无形硝烟,早己被这揉捏腰肢的动作和彼此贴近的体温悄然融化。
陆辞的指腹带着薄茧,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落在她酸痛的肌肉上,那力道强势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姜书雅微微眯起眼,像只被撸顺了毛的猫,原本绷紧的肩线彻底放松,软软地倚向他的手。
谈判?条件?此刻都抵不过腰间这份熨帖的舒适和那份沉甸甸的、被接过去的责任带来的心安。
陆辞垂眸,目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和泛红的耳尖上,眼底的锐利痞气早己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指下的肌肤温热柔韧,是属于他的领地。那声低低的“流氓”还在耳边,带着娇嗔的甜腻,像羽毛搔过心尖。
他喉结滚动,揉捏的动作不自觉放缓,带上了更深的流连。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她的肌肤,也熨烫着他自己心底某个不知餍足的角落。
这钱权交割的午后,最终被这无声的亲昵浸染得温热而粘稠,像一块正在缓慢融化的蜜糖,将两人紧紧裹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