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清凉溪水,似乎并未能彻底浇熄祁新意心底那份被星空点燃又猝然冷却的躁动。未完成的吻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悬在心头,让她在面对李洛阳时,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小心翼翼的尴尬和难以言喻的期待。而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精密运转的仪器状态,神情淡漠,举止疏离,仿佛星空下那个眼底翻涌星海、低头靠近的人,真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这种微妙的氛围持续到了第二天。白天的活动是分组进行简易天文摄影实践。祁新意被分到了李洛阳的组,负责记录和协助调整设备参数。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重新筑起的、无形的壁垒。
他指导她操作时,声音平稳,逻辑清晰,指尖精确地划过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设备屏幕上,或者远处的观测目标上,偶尔掠过她,也如同扫描一个需要校准的零件,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祁新意努力集中精神,按部就班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透不过气。山涧溪水带来的短暂欢愉早己消散,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失落。难道……那晚的靠近和那句“遇见你是奇迹”,真的只是他一时被星空震撼的……错觉?
傍晚时分,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如同铅块般低低压在山头,山风也变得凛冽,带着一股湿冷的土腥气。导师看着天色,果断宣布取消晚上的集体观星活动,让大家尽快回木屋休息。
“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大家关好门窗,没事别出来!”导师大声叮嘱。
祁新意和小雅回到她们的小木屋。木屋很温馨,原木结构,带着松木的清香,但此刻在阴沉的天色下,也显得有些压抑。窗外,风刮过树林的呼啸声越来越大,如同野兽的嘶吼。
“哇,这天气变得真快!还好我们下午拍了不少照片。”小雅一边整理相机一边说,“新意,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下午吹风着凉了?”
祁新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感觉有点发烫,身上也有些酸软无力。“可能……有点吧。”她声音蔫蔫的。
“快躺下休息会儿!”小雅赶紧把她按在床上,又给她倒了杯热水,“我去找老师问问有没有感冒药。”
小雅刚出门没多久,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木屋顶上、窗户上,发出密集而巨大的噼啪声,瞬间将整个世界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之中。狂风裹挟着雨水,猛烈地撞击着木屋,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随时要破门而入。
祁新意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如同末日般的风雨声,感觉头越来越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小雅还没回来,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孤独感和身体的不适在狂风暴雨的衬托下被无限放大,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害怕。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穿透了风雨的咆哮!
祁新意心头一跳!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会是谁?
她挣扎着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扑了进来!门外,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被雨水浇透,黑色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他额前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是李洛阳!
他手里拿着一个防水的小包,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凝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祁新意!”他的声音在风雨声中依旧清晰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开门!”
祁新意被他这副被暴雨洗礼、神情冷峻的样子惊住了,下意识地拉开了门。
李洛阳一步跨了进来,反手迅速关紧了门,将狂暴的风雨隔绝在外。他站在玄关处,身上滴落的雨水迅速在脚下的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冰冷的湿气和他身上那股被雨水冲刷后更加清晰的、清冽的皂角气息混合在一起,瞬间充斥了整个小木屋的空间。
“小雅呢?”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
“她……她去找老师拿药了……”祁新意裹紧了身上的薄毯,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沙哑虚弱。
李洛阳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愠怒和……担忧?他不再多问,大步走到祁新意面前,带着一身冰冷的湿气。他伸出手,动作快得祁新意来不及反应,宽大而微凉的手掌己经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发烫的额头感到一丝短暂的舒适,但紧接着,他掌心的薄茧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却让祁新意浑身一颤。
“发烧了。”李洛阳收回手,语气肯定,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责备,“为什么不早说?”
祁新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小声辩解:“下午才觉得有点不舒服……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李洛阳没再说话,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此刻极其不悦的心情。他迅速打开带来的防水小包,里面竟然是各种应急药品!退烧药、感冒药、温度计、甚至还有一小瓶酒精棉片!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拿出电子体温计,不由分说地塞进祁新意手里:“量。”
然后又拿出退烧药,拧开一瓶矿泉水,动作利落得像个训练有素的战地军医。
祁新意看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肩膀和还在滴水的发梢,再看看他递过来的药和水,鼻尖猛地一酸。她乖乖地夹好体温计,接过药和水吞下。
冰冷的药片滑过喉咙,温热的液体带来一丝暖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委屈、生病带来的脆弱、还有对他这份看似强硬实则笨拙的关心的感动,交织在一起。
“你……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问。
李洛阳正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因发烧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上。窗外风雨如晦,室内灯光昏暗,他眼底翻涌着祁新意看不懂的暗流。
“雨大。”他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仿佛这就是全部理由。但祁新意却清晰地看到,他握着毛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体温计“嘀嘀”作响。祁新意拿出来一看:38.6度。
李洛阳的脸色更沉了。他二话不说,首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祁新意裹着的薄毯,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将另一床更厚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动作近乎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躺好。”他命令道,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祁新意被他裹得像只蚕蛹,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她看着他湿透的背影在屋子里忙碌:检查门窗是否关严,把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窗帘拉得更紧实,又去小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屋外的风雨声依旧狂暴,如同巨兽在撞击着脆弱的壁垒。但屋内,因为他的存在,那股令人心慌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却奇异地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厚重壁垒严密守护的安全感。虽然他依旧板着脸,动作生硬,但那无声的守护,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李洛阳倒了杯热水放在她床头柜上,然后拉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放在她床边,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双臂环抱在胸前,背脊挺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仿佛在监控一个极其重要的实验数据点。
祁新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闭上眼睛假寐。药效渐渐上来,困意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仿佛听到他起身的声音,接着额头上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而轻柔的触感——似乎是他用微凉的指尖,极其快速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额头,确认温度。
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剩下他沉稳的呼吸声和屋外永不停歇的风雨声。
祁新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坠入了冰窟,冷热交替,难受得呻吟出声。喉咙干得冒烟,想喝水,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水……”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嘶哑干涩。
几乎是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轻轻托起了她的后颈。清凉的杯沿抵在她干裂的唇边,温热的液体小心地、缓缓地渡入口中。
祁新意贪婪地吞咽着,感觉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救赎。喂完水,那只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一块温热的、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还有被汗水濡湿的鬓角。
那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与他平日冷硬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毛巾温热的触感,和指尖偶尔不经意拂过皮肤带来的微凉,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祁新意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暗的灯光下,李洛阳的脸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时脱掉了湿透的外衣,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膀。他微微俯着身,眉头紧锁,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静和锐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近乎赤诚的专注。
他正全神贯注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不知是因为屋内的闷热,还是因为……紧张?
祁新意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毫不掩饰的、为她而生的焦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原来……他不是没有情绪。他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层坚硬的、名为“理智”的冰壳之下。此刻,这层冰壳似乎被她的高烧融化了,露出了底下汹涌而滚烫的岩浆。
“李洛阳……”她声音沙哑地叫他的名字。
李洛阳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目光撞进她睁开的、带着水汽和迷茫的眼睛里。那眼神里翻涌的担忧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覆盖。他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猛地收回了手,身体也下意识地向后撤开,拉开了距离。
那瞬间的慌乱和闪躲,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祁新意心中最后一点委屈和失落。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他的壁垒,并非坚不可摧。
“我……”祁新意看着他迅速恢复冷峻、试图重新戴上那副面具的侧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层重新凝结的冰霜。
就在这时,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山峦劈开的惊雷!
“轰隆——!!!”
巨大的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脆弱的小木屋上!整个木屋似乎都随之剧烈震颤了一下!窗户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祁新意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雷声吓得魂飞魄散!她几乎是本能地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剧烈地颤抖!
“别怕!”
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道,在她耳边炸响!
下一秒,一个滚烫而坚实的怀抱猛地将她紧紧包裹!
李洛阳几乎是扑到了床上!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蜷缩颤抖的祁新意护在了身下!他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料,如同最安心的鼓点,清晰地传递过来,瞬间压过了屋外那令人心悸的雷声轰鸣!
祁新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所有的恐惧仿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强大到不容置疑的拥抱瞬间驱散!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令人无比安心的、混杂着汗水与皂角的气息。他身体的温度透过拥抱灼烧着她,驱散了所有因寒冷和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隔绝一切风雨雷电的绝对壁垒!
“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砂砾般的粗粝感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祁新意。我在。”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重重地烙在她的心上。
窗外,雷声依旧在咆哮,风雨依旧在肆虐。但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庇护所里,祁新意只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绝对守护的安全感。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滚烫的、带着强大力量的怀抱里,所有的恐惧、委屈、不安,都化作了眼角悄然滑落的温热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李洛阳紧箍着她的手臂,力道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松开。他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宽阔的脊背微微弓起,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祁新意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李洛阳也正低头看着她。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角。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后的夜空,里面翻涌着祁新意从未见过的、浓烈到近乎失控的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守护失而复得的珍视?还是……某种被压抑太久、终于冲破闸门的、滚烫而赤裸的情感?
那眼神太具有冲击力,让祁新意的心跳再次失速。
“李洛阳……”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李洛阳看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依赖而脆弱的眼神,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再次收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微微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她的额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眉眼。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那里面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带着巨大恐慌和占有欲的……执念。
然后,祁新意清晰地听到了他压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祁新意……”
“别离开我。”
不是请求,是命令。
不是情话,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最赤裸的恐惧和挽留。
高冷的壁垒彻底碎裂,失控的星河在眼底汹涌奔腾。雨夜的守护者,在雷声的余韵里,终于露出了内心最深处、从未示人的脆弱与滚烫。那句“别离开我”,成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最沉重也最深情的告白。祁新意怔怔地看着他眼底那片失控的星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应,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滚烫的怀抱和那句砸在心上的、沉甸甸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