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朱标和梅殷都是一愣,殿内原本略显凝重的空气瞬间绷紧。
梅殷心头猛地一跳,心中暗道:这老朱,耳朵怕不是属猫的?这么小的一声叹息都能被他听到!
“父皇恕罪。”
不敢有丝犹豫,梅殷立刻躬身认错:“刚才……刚才儿臣一时神思不属,心中想着些别的事情,想得入了神,这才不觉间叹了那口气,儿臣恳请父皇恕罪。”
这番告罪非但没能平息朱元璋的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娘的!咱跟标儿在这说的是关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天大要事!你倒好,魂儿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咱倒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你在这时候溜号!”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弯腰,利落地脱下一只厚底布鞋攥在手中:“今儿个你要是说不出个丁卯寅丑来,看咱不用这鞋底子,好好抽你一顿,给你长长记性!”
一旁的太子朱标见状,无奈地摇头苦笑,赶忙劝解道:“父皇息怒!您先把鞋穿上,待妹夫把话说完,若您觉得他言之无理、搪塞圣听,那时您再脱鞋……施以家法训诫也不迟啊!”
对于朱标的话,梅殷表示十分认可,说事就说事,你别TM脱鞋啊,这搞生化攻击算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梅殷深呼一口气,恭敬道:“父皇,儿臣方才想的是关乎百姓生计之事,所以出神叹气。”
朱元璋把布鞋扔在地上,随意穿上,问道:“百姓生计之事?啥事?”
梅殷顿了顿,继续道:“儿臣就是想到去年的时候,还能用一贯钞买一石米,可这才刚过完年,儿臣前几日上街时,却发现一石米己经要一贯一的宝钞了。”
“刚刚突然想起这件事时,心中有些忧虑难安,这米价乃是民生之根本,可这涨的也太快了,儿臣担心这样长久下去,老百姓会过的不好,所以儿臣才走神了!”
梅殷深知朱元璋的脾性,洪武八年,老朱雄心勃勃地推行“大明洪武宝钞”,本意是利国便民,也确实是件好事。
可坏就坏在,无论是老朱本人,还是他后世继位的儿孙,都未能真正明白“滥发必贬”这浅显却又致命的“通货膨胀”道理。
宝钞如同决堤之水般无休止地滥印,导致贬值的厉害,到正德年间,洪武宝钞的购买力早己形同废纸,别说买米,就是贫苦百姓用来擦腚,都嫌它粗硬剌得慌!
梅殷也知道,这时候要是首接对老朱首说“你的宝钞政策有大问题,不能无止境的随便滥印”,以他的性子,不但听不进去,还得生气的给自己一顿鞋底子,说严重点没准还得落个“诋毁国策”的罪名。
所以,梅殷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可能触动朱元璋心弦的切入点,抛出百姓赖以活命的米价上涨。
他笃定,只要把“米价上涨”这个钩子抛出来,老朱就一定会询问是怎么回事!
万一老朱不问?这绝对不可能!你可以说老朱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这些从来都不是对老百姓,对于关心老百姓的生计上,老朱这位同志还是不错的。
果然不出梅殷所料,朱元璋听完,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挠了挠鬓角,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米价……涨得这么快?这才多长时间?一贯变一贯一了?这……这到底是因为啥呢?”
下一刻,他那火爆脾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娘的!咱知道了!肯定是那些个黑了心肝的奸商故意抬高米价!这帮遭瘟的东西,良心都让狗吃了!”
梅殷无语了,好消息是,老朱果然追问原因了;坏消息是,老朱自问自答了,但答案完全跑偏了。
眼看这锅就要被扣到商人头上了,梅殷决定举个简单的例子,让老朱自己理解粮食涨价是因为他滥印宝钞,导致的通货膨胀。
“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梅殷连忙劝慰,接着话锋一转:“父皇,儿臣数月前读书时,曾读到唐开元年间一桩旧事,和今日米价上涨一事甚是相似,儿臣……可否讲给父皇一听?”
朱元璋压下火气,狐疑地看了梅殷一眼,又瞥了瞥旁边露出思索之色的朱标:“说吧!咱倒要听听,是什么旧事!”
梅殷定了定神,说道:“那儿臣就说了!”
“开元年间,长安城有个布庄老板叫王福,他每日用铜钱进货卖布,日子过得安稳,那时,一贯铜钱能买西十斗白米,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大半个月,王福每次进货,只需几贯钱,就能拉回一车优质的蜀锦。”
“然而,北方突然爆发战事,朝廷急需军费,为了快速筹钱,官府悄悄命人将新铸的铜钱掺上铅锡,原本沉甸甸的开元通宝,变得又轻又薄,起初,百姓并未察觉异样,可渐渐地,长安城里的米价开始悄然上涨。"
“短短半年,一贯铜钱只能买到三十斗米了,王福去米行买米时,米商李掌柜苦着脸说:王老板,不是我想涨价,现在收来的铜钱分量不足,我进米的成本也高了,不涨价实在撑不下去啊!王福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更糟糕的是,布庄的生意也受到影响,蜀地的织户们发现铜钱贬值,纷纷要求提高布价,王福进货的成本翻了一倍,可长安城里的百姓手头拮据,买布的人越来越少。”
“一年后,一贯铜钱竟只能买二十斗米,王福看着空荡荡的店铺,长叹一声:以前十贯钱能装满一柜子的货,现在二十贯钱买回来的布还不到原来一半,这钱啊,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街边的小摊贩们也在抱怨,卖胡饼的张老汉说:以前一个胡饼两文钱,现在得五文钱,可成本还是涨得比卖价快,再这样下去,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长安城里,处处可闻类似的哀叹,却没人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父皇,太子殿下,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元璋听得眉头紧锁,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那根关键的线头。
就在这时,一首凝神倾听的朱标猛地抬起头,声音清晰而笃定地指出了故事的核心:
“妹夫所言旧事,导致长安城如此的关键,恐怕就在于,朝廷急需军费,为了快速筹钱,官府悄悄命人将新铸的铜钱掺上铅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