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这座始建于元朝、原名大龙翔吉集庆寺的千年古刹,在明初己是京师三大名寺之一,地位显赫,香火缭绕不绝。
朱元璋登基后,为统御天下僧众,特于礼部之下设立僧录司,而执掌全国佛门事务的衙署,便设在这座庄严肃穆的天界寺内。
清晨用过早膳,梅殷与朱英娆便轻装简从,只带了心腹侍从梅小五一同随行。
可能是过年的原因,来到天界寺时,人潮如织,善男信女扶老携幼,摩肩接踵,鼎沸的人声与袅袅香烟交织。
朱英娆自幼深受马皇后言传身教,心向佛法,此刻来到天界寺,眉眼间满是挡不住的虔诚和雀跃。
相比之下,梅殷就比较随便了,他不信神佛,所以神情就有些平静无波。
不过,他心里却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帮燕王朱棣掀起“靖难之役”的妖僧,姚广孝。
史书记载,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朱元璋钦点天界寺高僧主持法事超度,朱棣就是在那时候与道衍认识的。
都说姚广孝看出来朱棣的命格,知道他未来会造反成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贫僧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但梅殷对这事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他觉得朱棣最终造反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允炆削藩手段太狠,步步紧逼,把他逼到了绝境罢了,跟什么上天注定没啥关系。
既然来到天界寺,他只想见一见姚广孝,看看这位妖僧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
梅殷和朱英娆没有在寺门多做停留,随着虔诚的人流,很快二人来到了主殿大雄宝殿。
朱英娆眨着眼睛对梅殷说道:“夫君,我想进去祈福,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
梅殷宠溺的说道:“说好今天陪你的,夫人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随后,梅殷让梅小五在殿外等着,拉着朱英娆的手走进了香烟缭绕的殿堂。
殿内金身佛像宝相庄严,沉厚的檀香气息萦绕梁柱。
一位须眉皆白、满面红光的老和尚堆着和煦的笑容迎上前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来祈福的?”
梅殷心想:要不是他和朱英娆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这老和尚恐怕没这么热情。
朱英娆撒开梅殷的手,温婉回礼:“正是,劳烦大师了。”
老和尚含笑点了点头:“施主福缘深厚,请随贫僧来。”
说着,老和尚引着朱英娆来到那尊高大肃穆的鎏金佛像前。
朱英娆神情庄重,恭敬地点燃三炷清香,随着青烟袅袅升腾,她双手合十,闭目垂首,朱唇轻启,开始无声地祈愿。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双眼,老和尚适时地捧来一个深褐色的签筒,递上前道:“施主心诚,佛祖有感,不妨抽支签,问问流年运势,定能保佑您今年万事顺遂。”
朱英娆接过捧起签筒,轻轻摇晃,只听“啪嗒”一声轻响,一支竹签应声跳出。
老和尚弯腰捡起,只看了一眼签文,脸上的笑容便像一朵绽放的菊花,连声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此乃上上大吉之签!佛祖显灵,庇佑有缘人,您今年定当家宅安宁,福寿康宁,万事亨通!”
朱英娆闻言,顿时高兴坏了,转身便对梅殷炫耀似地说道:“夫君,瞧,我抽到了上上签呢!”
梅殷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喜悦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夫人福泽深厚,自有吉兆庇佑,抽到上上签也是正常的。”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些碎银子,递与老和尚。
老和尚接过银子,笑的更开心了:“哎呀,多谢施主,佛祖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施主的。”
都说佛门讲缘,但在梅殷看来,讲“缘”还不如讲“元”。
给完香火钱,梅殷看似随意地问道:“敢问大师,寺中可有一位法号道衍的师父?若是可以,我想跟他见一面。”
老和尚答道:“施主说的是道衍师弟吧?不巧,他今日一早下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寺。”
梅殷有些遗憾,说道:“无妨,既然如此,日后有缘我再来拜访。”
又客气了几句后,便带着仍沉浸在喜悦中的朱英娆离开了大殿。
两人又在寺中各处殿宇、园林间流连了约莫一个时辰,感觉有些累了,就准备回去了。
来到寺庙大门,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执之声,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汉,正与一位年轻的小和尚拉扯推搡。
老乞丐声音嘶哑凄惶,带着哭腔苦苦哀求:“小师傅!行行好吧!俺……俺己经两天没吃饭了,饿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了……求您……求您发发善心,赏俺一口残羹剩饭吧……”
小和尚满脸不耐烦:“施主!我都跟您说了,这里是天子敕封、僧录司所在之圣地,非同寻常野寺!您……这般形貌,衣衫不整,按寺规是不能入内的!还请施主体谅,莫要为难小僧!”
“还有,施主,您还是赶紧走吧,别影响了来我们寺庙上香的贵人们!”
朱英娆见到这一幕,秀眉紧紧拧起,刚才抽到上上签的喜悦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扯住梅殷的衣袖,压低声音:“他怎么能这样啊?佛门不是讲众生平等、慈悲为怀吗?他怎么如此对待这位老人家?”
梅殷倒是没什么意外,同样低声回道:“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殿下没听过释门广大,亦朝南开;若无香火钱,真佛难进来吗?”
还是那句话,什么缘不缘的,这群和尚看重的还是钱!
“啊?这也太过分了!”
朱英娆有些愕然,随即涌起强烈的维护之意:“父皇敕封天界寺,本意是弘扬佛法、泽被苍生!他们这般作为,将饥民拒之门外,岂不是在公然败坏父皇的圣名,玷污佛门的清净慈悲吗?”
“有时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让父皇好好整顿一下!”
梅殷笑了笑,没再说话,其实这群和尚什么德行,老朱能不知道?只不过老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和他们一般见识罢了!
两人虽然声音很低,但还是被一位恰好路过的老和尚听到了。
那老和尚身着半旧的灰色袈裟,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在梅殷身上停留了一下,他并没有前搭话,只是默然捻动手中的佛珠,随即离开了这里。
见朱英娆这么生气,梅殷朝梅小五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给老人点钱。
梅小五会意,立刻快步上前,低声对小和尚说了几句话,让他别再为难老人,又从怀中掏出差不多二钱银子,塞到老人那颤抖不止的手中。
“老人家,拿着吧,这是我家老爷和夫人给你的。”
小和尚回头,看到梅殷、朱英娆气度不凡,连忙行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位施主真是菩萨心肠,着实令小僧佩服。”
他态度恭敬,和刚才驱赶老人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样。
老人则对着梅殷和朱英娆的方向连连作揖:“谢谢两位贵人!谢谢两位活菩萨!两位贵人长命百岁啊!大恩大德,俺感激不尽!”
朱英娆心里有气,并没有理会小和尚的行礼,而是上前一步,对那个老人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一点心意而己,你快去买些吃的吧。”
老人捧着银子,浑浊的老眼望着朱英娆,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深深作揖,然后转身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等老乞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梅殷与朱英娆也准备离开了。
这时,又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寺内跑了出来,径首来到二人面前,恭敬地深施一礼:“两位施主请留步,敝寺道衍师叔有请,不知二位施主可否移步禅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