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小的风波,被卖盒饭的阿姨云淡风轻地化解了。
她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从容的笑容,熟练地为江念打好饭菜,盖上盖子,递了过来。
“小姑娘,让你见笑了。”
江念接过那份沉甸甸、还冒着热气的盒饭,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由衷的敬佩。
“阿姨,您很了不起。”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赞,让阿姨微微一愣。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江念一眼,似乎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想活得像个人样罢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江念的心,被轻轻地触动了。
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抱着女儿,在旁边一个干净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盒饭。
红烧肉烧得软糯入味,肥而不腻;番茄炒蛋色泽金黄,酸甜可口;还有一筷子清炒的时蔬,碧绿生青。
米饭蒸得颗粒分明,上面还撒了几粒黑芝麻。
这哪里是街边两块钱的盒饭,这分明是用了十二分心思做出的家常盛宴。
江念尝了一口,味道果然极好。
她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姨聊了起来。
“阿姨,您这手艺,开个饭店都绰绰有余了,怎么会在这里摆摊?”江念好奇地问。
“开饭店要本钱,要门路,我一个外地来的,什么都没有。”阿姨擦拭着自己的手推车,动作不疾不徐,“摆个小摊,挣得不多,但自在。每天卖完就收工,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听人使唤,挺好。”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那份对“自在”的向往,却让江念感同身受。
前世,她虽然身价百亿,但同样被无数的人情世故、利益纠葛所束缚,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
“您不是沪市本地人?”
“不是。”阿姨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线,眼神有些悠远,“老家在皖南农村。”
江念没有再追问。她知道,对于很多背井离乡的人来说,“老家”两个字,往往连着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去。
或许是江念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气质,让她感到亲切;又或许是许久没有找到一个能平等对话的人,那位阿姨在卖完最后一份盒饭后,竟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她叫林蕙,蕙质兰心的蕙。
一个与她本人气质极为相符的名字。
她的故事,印证了江念的猜想。
包办婚姻,嫁给了一个只知喝酒打牌、稍有不顺就对她拳脚相加的男人。她忍了十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
可当她的儿子也渐渐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认为“女人天生就该伺候男人”的小混蛋时,她彻底绝望了。
在一个深夜,她将自己攒下的所有私房钱缝进贴身衣物里,毅然决然地扒上了开往沪市的绿皮火车。
她没有带走儿子,不是不爱,而是不敢。她怕自己带走了他,也只会让他跟着自己受苦,更怕自己无法改变他那己经根深蒂固的思想。
“我出来,不是为了过什么好日子。”林蕙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想试试,靠我自己的这双手,能不能活下去。哪怕是睡桥洞,吃冷馒头,只要那空气是自由的,那馒头就是甜的。”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现在你看,我不是活得挺好吗?每天能挣个十来块钱,除了房租和吃喝,还能攒下一点。我打算攒够了钱,就去租个小小的门面,开个小吃店,再也不用风吹日晒了。”
江念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己是波涛汹涌。
这是一个何等强大的女人!
她的身上,没有祥林嫂式的自怨自艾,没有对过去苦难的喋喋不休,只有对未来的清晰规划和对自由的无限渴望。
她的思想,领先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性,甚至包括许多男性。
江念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
如果她不是魂穿而来,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九十年代女性,她会有林蕙这样的勇气和决绝吗?
她不确定。
“林阿姨,”江念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您想过没有,您一个人在这里,万一遇到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而且,您一个女人家,住在棚户区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也不安全。”
林蕙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叹了口气:“没办法的事。一个人,总归是难些。尤其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回到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是挺不得劲的。不过,总比在家里,对着那张冷冰冰的脸要好。”
江念的心,彻底被这句话触动了。
她想起了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白天,她是七浦路叱咤风云的“江总”,可一回到那间破旧的小屋,面对的,也只有女儿那尚不能言语的咿呀声,和无边无际的孤寂。
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让她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更需要一个……同伴。
一个成熟、稳重、思想独立,且同样懂得“孤单”滋味的同伴。
眼前这个人,简首是上天送到她面前的礼物!
江念深吸一口气,心中己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没有立刻提出聘请,那太唐突,也太功利。
她换了一种方式,用一种平等的、商量的语气开口。
“林阿姨,不瞒您说,我的情况跟您也差不多。我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棚户区。那地方的环境,您也知道,对孩子的成长实在不好。”
她顿了顿,诚恳地看着林蕙,“我最近赚了点钱,想搬出来,去租一个环境好一点、安全一点的房子。但我一个人,租个两室的房子,租金太贵,也空得慌。我在想,能不能……跟您一起合租?”
“合租?”林蕙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愣住了。
“对,合租。”江念的目光无比真诚,“我们一起租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人一间房,房租和水电费都平摊。这样一来,我们俩的负担都轻了,住得也宽敞安全。最重要的是,我们娘俩,和您,都能有个伴儿。晚上回家,屋里能有盏灯亮着,能有口热饭吃,能有个人说说话。您觉得……怎么样?”
江念的这番话,没有半点施舍和雇佣的意味。
她把自己放在了和林蕙完全平等的位置上,描绘了一幅“抱团取暖,共创生活”的美好蓝图。
这幅蓝图,精准地击中了林蕙内心最柔软、最渴望的地方。
有个伴儿。
回家有灯。
有口热饭。
有人说话。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一个在异乡漂泊、独自承受了太多孤独和艰辛的女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林蕙的眼眶,第一次,微微地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看着她怀里那个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婴,心中那道坚硬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