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旅馆狭窄的房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苏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松开紧攥的左手。掌心那几个被指甲反复掐破的血印,正缓缓渗出新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暗红的光泽。疼痛尖锐,却像冰水浇头,让她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
窗外小巷口,那辆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毒蛇,无声地宣示着林琅无处不在的监视。他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康宁之约,陷阱己布,只等她踏入。
苏念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她走到房间角落那张破旧的单人床边。床是铁架子的,锈迹斑斑,油漆剥落。她蹲下身,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过冰冷粗糙的床架底部,那些被灰尘和锈迹覆盖的角落。
记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八年前……在康宁精神病院……那个绝望的夜晚……她试图从通风管道逃走……失败了……跌落下来……鞋底……鞋底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块锋利的……铁片?对!是锈蚀的通风管碎片!她当时慌乱中把它藏了起来……藏在哪里?出院时被搜身,东西都被收走了……不!等等!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记得!在被押送回病房的路上,经过那个堆满废弃医疗器械的杂物间门口时,趁着看守不注意的瞬间,她飞快地将藏在鞋底、被体温捂热的那块带着铁锈味的碎片,塞进了杂物间门框上方一条不起眼的裂缝里!动作快得如同本能!那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后来……她被电击,被药物控制,记忆模糊……那块铁片……应该还在那里!八年了!康宁旧址废弃多年,那间杂物间……很可能还在!那是她为自己埋下的、唯一可能找到的武器!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苏念立刻站起身,走到房间唯一那张摇摇晃晃的木头书桌前。桌面布满划痕,抽屉卡得很死。她用力拉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发黄的旧报纸和几根断了头的铅笔。
她的目光落在抽屉底部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小卷透明胶带,胶带边缘己经发黄发硬。她拿起胶带,扯下一小段,然后蹲回床边。她小心翼翼地将左手掌心渗出的新鲜血珠,涂抹在那块锈迹最严重、边缘最粗糙尖锐的床架铁片上!动作很轻,只涂了很小一块区域。
暗红的血液迅速渗入铁锈的孔隙,将那一片染成了更深的红褐色。苏念屏住呼吸,等了十几秒,让血液稍微干涸。然后,她拿起那截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将胶带有粘性的一面,精准地覆盖在刚才涂抹了鲜血的铁片区域上!用力按压,确保粘牢。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胶带撕了下来!
胶带粘性的一面,清晰地拓印下了那片锈迹斑斑、带着她新鲜血液的铁片表面纹理!那些凹凸不平的锈迹、粗糙的边缘、甚至细微的裂纹,都如同指纹般清晰地呈现在胶带上!
苏念看着胶带上拓印下来的“血锈纹”,眼神冰冷。她将这片带着“印记”的胶带仔细折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这是钥匙。打开康宁旧址那扇废弃杂物间的钥匙——至少,是指向那把钥匙位置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苏念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她需要一件更趁手、更致命的武器!那块磨尖的药瓶塑料口,对付普通人或许够用,但面对林琅和他可能布置的陷阱,远远不够!她需要金属!需要能真正刺穿皮肉、见血封喉的东西!
她的目光在房间内急切地搜索。最终,定格在床架一根支撑腿的底端。那根铁管锈蚀得尤其严重,靠近地面的部分几乎被锈烂了,边缘参差不齐,有些地方己经薄得像纸片,微微向上,形成了一片巴掌大小、相对独立的锈蚀区域。
就是它了!
苏念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床边,蹲下身,左手死死抓住那根锈蚀的铁管床腿,稳住它。然后,她抬起右脚,用脚后跟坚硬的部位,瞄准那片的、锈蚀严重的薄铁片边缘,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跺了下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那片巴掌大小的锈铁片,应声从床腿上断裂开来!边缘参差不齐,像一块粗糙的、布满铁锈的凶器雏形!
苏念捡起那块沉甸甸、冰冷刺手的锈铁片。入手粗糙,边缘锐利,带着浓重的铁腥味和岁月的腐朽气息。大小刚好能被她的左手握住,重量也合适。虽然满是锈迹,但断裂处的边缘在刚才的暴力跺击下,形成了好几处尖锐的突起和锋利的薄刃!
不够!还需要更锋利!更致命!
苏念拿着锈铁片,走到那个布满水渍的盥洗盆前。盥洗盆是廉价的陶瓷,边缘己经磕碰得坑坑洼洼。她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淌下。她将锈铁片凑到水流下,冲洗掉表面的浮锈和灰尘,露出了下面暗红色的、更加坚实的锈蚀层。
然后,她关掉水,将锈铁片那断裂的、相对平整的一面,死死地按在盥洗盆坚硬粗糙的陶瓷边缘上!
嗤啦——嗤啦——嗤啦——
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持续不断地响起!
苏念弓着身体,左手死死按住锈铁片,右手用手掌外侧(避开伤口)抵住铁片另一端,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体重,将锈铁片那断裂的边缘,在粗糙的陶瓷盆沿上来回、反复、极其用力地摩擦!
每一次刮擦,都带下大量的暗红色锈屑和细微的金属粉末!刺鼻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坚硬的陶瓷像天然的磨刀石,无情地啃噬着锈铁的边缘!
苏念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像最精密的仪器。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铁锈的粉尘,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脏污的痕迹。她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巨大反作用力和摩擦带来的灼热感,调整着角度和力度,确保每一次刮擦都集中在那些需要变得更薄、更锐利的边缘区域。
嗤啦——嗤啦——
单调而刺耳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锈铁片在粗糙陶瓷的打磨下,逐渐褪去暗红的锈衣,露出了下面灰黑色的金属本体。那些参差不齐的断裂边缘,在持续的、暴力的摩擦下,被硬生生磨薄、磨平、磨出了锐利的棱角和闪着寒光的刃口!
原本粗糙的铁片,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一端被磨得相对平整,方便握持;另一端则被刻意打磨出几处尖锐的突起和薄如蝉翼的锋利边缘!虽然依旧布满锈迹和打磨的划痕,但那股原始的、冰冷的杀意己经呼之欲出!
苏念停下动作,拿起打磨好的铁片。冰冷、沉重、带着粗糙的磨砂感。她伸出左手食指指腹,极其小心地、轻轻拂过那刚刚磨出的、最锋利的一处刃口。
嘶——!
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指腹的皮肤被轻易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一颗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锈迹斑斑的铁片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
成了!
苏念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满意。她舔掉指尖的血珠,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将这块凝聚着死亡气息的锈铁片,用剩下的干净布条仔细包裹好,连同那个磨尖的药瓶一起,塞进贴身的口袋。沉甸甸的,像两颗随时准备出膛的子弹。
武器准备好了。现在,她需要最后的确认。
苏念走到床边。这张破旧的单人床,床板是由几块薄木板拼接而成的。她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床板与床架之间的缝隙。她记得很清楚,在靠近床头、最靠墙的那块床板下方,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凹槽——那是她很久以前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用来藏一些不能被苏婉发现的、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比如一颗捡到的玻璃珠,或者一片特别的树叶。
她伸出左手,摸索着那块床板下方的边缘。指尖触碰到熟悉的木板纹路……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触感不对!
那块木板边缘,她记得自己抠出来的凹槽边缘应该是毛糙的、不规则的。但现在……指尖触碰到的边缘,竟然变得相对光滑了?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小心地刮磨过?而且,凹槽里面……似乎空荡荡的?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前,明明在里面塞了一小块……一小块樱花形状的粉白色塑料片!那是安安以前某个坏掉的玩具上掉下来的,她觉得好看,偷偷藏了起来!
东西呢?!
苏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立刻用力,将那快薄薄的床板猛地向上掀开一条缝!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她看清了!
那个小小的凹槽还在。但凹槽里空空如也!她藏的那片樱花塑料片,不见了!
凹槽的内壁和边缘,明显有被刮擦、清理过的痕迹!木板纤维被磨得光滑了一些,残留的木屑也比她记忆中的少得多!
有人动过!
有人翻过她的床板!找到了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暗格!拿走了里面的东西!
是谁?!
旅馆的人?不可能!这种廉价旅馆,没人会费心翻客人的床板,更不可能发现这么隐蔽的暗格!
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知道她习惯、知道她过去、能自由进出她房间的人!
苏婉!
是她的母亲!
她来过!趁她不在的时候!翻找过她的东西!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念!比窗外监视的车辆更让她心冷!母亲在找什么?找她藏起来的武器?找周扬的照片?还是……找任何可能威胁到林琅的东西?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苏念缓缓放下床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练习出来的、空洞麻木的样子,只有眼神深处,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带着一种被至亲背叛后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恨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锈铁片割破、还在隐隐渗血的左手食指。血珠再次缓缓凝聚。
苏念没有任何犹豫。她抬起左手,将那只流血的食指,精准地、狠狠地按在了那块刚刚被她掀开又放下的床板边缘——那个被人清理过的暗格入口处!
暗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的木纤维!像一枚用生命盖下的、无声的、充满恨意的封印!
做完这一切,苏念首起身。她不再看那染血的暗格,也不再想窗外的监视。她走到房间唯一的镜子前。镜子里,依旧是那张带着标准微笑、眼神空洞的脸。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贴身口袋里两件冰冷的武器按了按,确保它们稳固而隐蔽。
转身。
拉开门。
走进外面依旧冰冷、充满恶意的世界。
步伐稳定,如同走向既定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