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岁节。
汴梁市井喧闹一片。
行于道中,两旁都是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的商家小贩。
陈安还瞧到了有“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的年画。
画工有些拙劣,像是批量印刷的粗糙品,不过却也透着股朴拙的喜气。
想着为道观里添些年味、讨个吉利。
他便顺手买了几张回去。
也不贵,几个铜钱而己。
自家神通并不局限于抄经,可当前他也只尝试了抄经。
往后一段时间闲暇,无需上值。
除修行之外有很多空闲时间,或可试试临摹书画。
不过,也不知收获与抄书何异?
心头思忖,推开观门。
刚迈步过了门槛,未等走入后院。
师傅白云道人的声音,便从前殿里悠悠传来。
“徒儿,来为师这里一下。”
陈安脚步一转,随即迈步而入。
只见白云道人正盘坐在三清像下的蒲团上,见他进来,便招了招手。
陈安上前,捏印诀行礼。
白云道人没有说话,只是放眼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天庭,神完气足。
双眸开合之间,隐有清光流转,不见半分浑浊蒙昧。
俨然是一副修行己然入门,且走上了正途的模样。
能在当今这个时代,短短时间内修成这样。
不得不说是——
极其罕见!
白云道人心头更多了几分讶异,不过不曾多问。
修行中人,各有缘法。
有所成就之人,谁还没些许自己的隐秘与奇遇?
想那林灵素,若非是得了所谓的“仙人”传法,焉能有今日之显贵?
有些事情,纵然是身为师徒。
也不便过问太多,太过详细。
他捋着自己顺滑的胡须,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挥手间让陈安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旋而探手,指了指身旁早就放着的两本线装书册。
尔后便放松下身子,微微阖上眼眸,徐徐而语:
“你师傅我在外面有那么些许浮名,近一段时间以来,想必你也大抵是知晓了几分。”
“不过嘛,那却也都是些世人、同道的吹捧罢了,当不得真。”
“细数老道我这一辈子,唯有一件事,叫我最为得意......”
白云道人微微抬了抬眼皮。
清亮的眸光落在陈安身上,似笑非笑:
“你可知道是什么?”
陈安不急着回答,脑海里的记忆翻卷。
想到了之前在大相国寺散修小聚上,从几位同道口中听来关于自家师父的那些传闻。
屡辞天子召而不就,游历九州,行医救病......
心中若有所思,略作片刻沉吟后,抬眸说道:
“弟子以为,当是师傅您早些年游历天下,施医布药、悬壶救世的事情了。”
白云道人抚掌而笑。
暗道自家这一时心血来潮收下的弟子,却是懂他所想的。
“当不得什么悬壶救世之说,不过是做了些医者该做的事罢了。”
摆摆手,轻笑中脸上又多了几分追忆。
“以前你师祖景元道长常常说,我若是能将这份心思都放在修行上,往后必然有所成就。”
“可老道我却是觉得,这人间既不见仙,修来又有何用?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捧。”
“还不如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上那么一些于世有益的实事。”
“这些年里,我游历天下,一边为人就诊,一边寻访各地的杏林名家、民间偏方,也算小有所得。”
“近来回到这飞云观后,便是把一生所学都总结了下来,写成了这本《针医百问》。”
白云道长指了指其中一本略厚的书册。
“你若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翻看一番,毕竟自古以来道医不分家嘛,不过却也不强求。”
陈安目光随之看上去。
厚厚的一本书册,墨迹崭新。
显然是近来方才书就,不曾流传于人世。
“敢问师傅,可否能在往后刊印出来,广传于世?”
“哈哈哈!”
白云道人拍腿大笑,毫无芥蒂。
“你若有这个本事,尽可施为。”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日的话,为师怕是还要承你一份恩情!”
“徒儿尽力。”
陈安点头,没把话说全。
“至于剩下的这本,便是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指玄篇》了。”
“不过嘛,嘿......”
白云道人尴尬笑笑。
“能从里面悟出来什么,就全看你自己的缘法和造化了。”
“你师傅我学艺不精,半桶水晃悠,往后是教不了你太多喽。”
说罢,便也不再理睬他。
双手放在腿上随意掐了个诀,似是打坐入定。
陈安小心拿起两本书册,入手微沉。
翻开《针医百问》,其上图文并茂。
详细记载了各种师傅白云道人所遇到到的疑难杂症,以及针灸治疗之法。
而另一本《指玄篇》自也不用多提。
全文八十一篇,字字珠玑,阐述内丹道修行之理、法。
是一派之源流,真真正正可以支撑其一脉传承的至妙法门。
眼下如此贵重之物,便就这般轻易的落在自己手中。
饶是陈安两世为人,却也仍觉得有些恍惚。
上辈子话本小说里见多了,拜师学艺,师傅不但要考验根骨,还要考察品性、为人种种的事例。
却不曾想,换做自己便是如此简单。
心头沉甸甸,仿佛被一份无言的信任所填满。
正要起身,郑重的行上一个大礼拜谢。
却发现身前道人口鼻间,传来微微鼾声。
陈安的动作一顿。
悄然起身从旁边取来一张干净的薄毯,轻轻盖在了师傅身上。
也没有出言打扰。
躬身一礼后,便捧着两本书册,退出了殿中。
......
回到自家屋里。
陈安将两本珍贵的典籍放在桌案上,没急着立刻翻看。
前者无论是行医还是自救,都有大用,但绝非一日可成。
后者同理,修行之路漫漫,更非急于求成之事。
他铺开一张新的纸张,细细研墨,平复心绪波动。
将方才在街上买回来的那几张年画,一一展开。
取出那张《财门钝驴》。
这是民间最常见的一种年画。
画上一头小毛驴,背上驮着金元宝,站立在一扇虚掩的柴门前。
寓意着新的一年财源广进,十分朴素而殷切的愿景。
画工粗糙,线条简单。
陈安却看得有趣。
提起毛笔,沾了沾墨。
他之前从未曾系统的学过绘画,更也对此没有太多的喜好。
详细说起上一次作画,那还要追溯到上辈子孩童时期的涂鸦。
故而眼下心头里也完全没什么技法、用墨的概念,只是将其模样印在脑子里。
然后屏气凝神,落笔于纸上。
墨迹氤氲,渐渐勾勒出一幅与原本大差不差的图画。
也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
心头一动。
【临摹《财门钝驴》一幅,画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