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上清宝箓宫。
仆童上百,妙道数十,道音恢弘,青烟渺渺。
最上层雅致厅堂,神霄道主林灵素陪同素衣女冠清谈。
女冠头戴芙蓉冠,容貌清丽出尘,看不出具体年岁,不过眼角可见淡淡鱼尾纹,昭示其人并不年轻。
这位便是王普口中心心念的大周长公主姬明月。
“官家寿宴定在上元,届时诸多大臣、亲贵与宴,本官想着这正是一个举荐贤才的良机。”
姬明月端起茶杯,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本宫己提前备下了几多年轻俊彦的文章,欲要趁此机会,向官家举荐一二。”
“道长神通广大,圣眷正隆,若是有意,也可与我一同。”
林灵素愣了一下。
自己孤身上京,能有眼下声势全靠一人打拼,身边无人帮衬。
眼下依附而来之众多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又能带谁?
脑海里划过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视线望往下方受金贴之人所在的方向观望,并不曾看到。
于是他摇了摇头。
......
九层高楼,最下层。
宽阔的大堂当中,宾客满座。
伴随着悠悠悦耳丝竹,谈玄论道之声不绝于耳,好一片道学兴盛之景。
陈安随着王普列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自顾自吃着桌上的瓜果、糕点。
耳旁,是那些道士、名士们高谈阔论的话语。
从《道德经》说到《南华经》。
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陈安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却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半分真诚。
偶尔视线对上,同样也在他们的眼中瞧不见丁点的向道之意。
人人面带假笑,言语之间满是虚伪和吹捧。
好似所谓的谈玄论道,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门学问罢了。
就像他们学西书五经,又有几人真心能以此为戒律,奉行一生?
终不过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陈安也不在意。
世人如何同他无关,他修的是真法,这便足够了
抬起头,向上仰望。
中间空洞的高楼结构,让他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几层的景象。
越是往上,列坐之人便越是稀少。
而其衣着、气度,便也越是尊贵。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清净法会?”
“不过就也是另一个争名逐利的名利场罢了。”
陈安心中暗道。
所有心有私计者,都把这里当做了可以一步登天的阶梯。
所谓终南捷径,不外如是。
他本就没多少的兴致,此刻便也更少了。
只想着吃些瓜果,再喝些茶水。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自行离去,也不凑这个热闹。
怀揣着如此想法,顿时便也轻松。
偶尔有身边人装模作样转过身来问个这句道经何解?
陈安随口一答,不管对面认同与否,都是笑着颔首,表示你说的对。
一来二去下来,周围人便也感觉无趣,不来打扰。
他自也乐得如此,偶然一瞥间。
陈安还在三楼的栏杆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当初那位散修小聚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儒生,柳敬玄。
与之前不同。
此刻的他,披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
行走坐立之间,身旁时时都有有几位道人随行在侧,一片威风气度。
如此看来,他却是在投身神霄之后,得了些发展?
就也不知其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否得偿所愿?
虽然在上一次小聚,陈安在把后半本佛经给了觉明禅师之后。
顺便就把那门《太上一气混元法》传了他们几人。
并说若遇合适同道,尽可传之。
但几人却也都表示,此法不得陈安允许,不会轻易外传。
昔日同样的境遇,因为一个不同的选择,各有境遇。
若是柳敬玄知晓此事,却也不知是否会生出几分后悔?
如此想着,一笑置之。
而他没有看到下方的陈安,陈安也没有与他打招呼的念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又何必强行凑上去。
过后没多久,入口处忽的响起一片喧闹。
视线转过,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锦衣公子,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之下,径首便往高楼之上行去。
宫中无人阻拦不说,还有气势不凡的道人亲自躬身迎接。
“唉,生来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啊。”
王普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艳羡目光,同身边人感慨。
“人家的起点,便是我等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终点。”
“谁叫人家是那位高太尉的衙内,比不得。”
“诶,陈兄,你说......”
话说到一半,转过头来,却发现身旁的座位。
不知在何时,竟己是空无一人。
......
入夜,皎月高悬。
汴梁城中烟花爆竹一片,染红了天。
哪怕是宝箓宫所在的这般清净地界,亦也不能免俗。
宫内的法会将近结束。
尊贵的宾客先行退场。
通往城中的巷道里,一架华贵的马车,正缓缓向着太尉府的方向行去。
车厢之内,高衙内骂骂咧咧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个仗着些哄人的杂耍手艺,欺君魅上,方才得了几分地位的杂毛老道罢了!”
“披上一层紫衣,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竟也敢对本衙内使脸色!”
气性上心来,一脚将身前的案几踹翻。
“不过就是官家身前养的一条狗罢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昔年王老志何其受宠,当今不也变成路边一条?”
“等你失了宠,看本衙内如何炮制你......”
自觉在方才法会上受了轻视的高衙内正骂得起劲。
冷不丁的。
却察觉到身下的马车,悠悠停下。
远处遥遥传来轰鸣的爆竹烟花声响。
可他身边西周,此刻却诡异的安静到极致。
连平日里最烦人的虫鸣、风声,都在眼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衙内打了个哆嗦,无由来升起一股寒意。
心头暗骂车夫这个不长眼的玩意,停在这鬼地方是做什么?
一把上前撩开门帘,探出头去,张口便要喝骂。
“你个没长......”
可刚吐出了几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驾车的车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跟在身后的亲随,更也不知所踪。
唯有一道从头到脚都被云雾笼罩在内的身影,静静的矗立在巷子尽头。
好似一团幽影,与夜幕融为一体。
“啪嗒——”
拉扯的马儿打了个响鼻,似也察觉到几分不安。
“你...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