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流淌着薰衣草的宁神气息和温亦然低柔的安抚声。温芷墨的呼吸在哥哥的臂弯里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仿佛被这安全港庇护的幼鸟终于卸下惊恐,沉入浅眠。
病房的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两张熟悉又带着病容的脸探了进来——是额头缠着纱布的苏凛夜和脸色微白、披着病号外套的上官雪思。
两人在各自的病房听到温芷墨也被送来的消息后,几乎是同时跳下床(在医生勉强放行下),心焦如焚地首奔过来。当看到病床上那依偎在温亦然肩头、显得格外脆弱娇小的樱粉色身影时,两人的心都猛地揪紧了。
苏凛夜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温芷墨苍白的小脸上和她被纱布包裹的双手上。他清晰地记得前天在翠云峰她惊恐的眼神和之前在操场上炸毛的样子,何曾见过她如此苍白无助如同琉璃娃娃的状态?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感,像是被冰冷的铁块砸中胸口,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上官雪思更是捂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她挣脱开苏凛夜下意识要扶她的手,像只轻盈又急切的小鹿,几步就小跑到病床前。
“墨崽……”上官雪思的声音带着哭腔,压得极低,唯恐惊醒了似乎刚刚睡着的温芷墨。她伸出手,想触碰好友,却又停在半空,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温亦然听到动静,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谁时,他温润的眼眸中戒备瞬间消散,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他看到的是女儿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虽然性格别扭了些但家世知根知底、人品无虞的苏凛夜,以及她视为姐妹、温柔可人的闺蜜上官雪思。
他对着两人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极淡、带着疲惫却温和的笑容:“是你们啊,快进来。”他声音压得极低,朝旁边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她刚睡着,吓坏了,但没大事,就是手受了点伤,吸了些烟尘,好好休息就行。”他的话语里带着长兄对妹妹好友的信任与接纳。
上官雪思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拿起温明卿削好的苹果块旁边的小毛巾,仔细地、极其轻柔地替温芷墨擦拭脸上沾染的一点点未洗净的浅淡烟灰。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最珍贵的宝物。
苏凛夜则站在床脚不远处,没有坐下。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温芷墨脸上。病房柔和的灯光洒在她微翘的睫毛上,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她那总是带着或狡黠或炸毛神情的樱粉色发丝,此刻柔顺地铺在温亦然肩上,显得格外的……脆弱,也格外的……让人心尖发颤。
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看着她无意识靠近温亦然寻求安全的依赖姿态,苏凛夜的心底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荡开一圈圈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涟漪。
不再是简单的看不顺眼就斗嘴。
也不是纯粹的青梅竹马情谊。
而是一种……混合了强烈保护欲、心疼、占有欲,以及看到她如此依赖别人时(即使是哥哥)产生的……极其微妙的酸涩感的复杂情绪。
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看到她如此脆弱无依的样子。他想做那个给她臂弯依靠的人,想把那碍眼的、因后怕而紧蹙的眉头抚平。这种冲动如此清晰而强烈,瞬间击穿了他以往所有关于“只是普通朋友”、“因为两家关系好才多管闲事”之类的心理防线,清晰无比地宣告着一个他一首不愿深究、此刻却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喜欢温芷墨。
这个认知如同闷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的心跳瞬间失序!他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依偎着别人的画面,胸腔里翻腾着一种慌乱而灼热的情绪,连带着额角的伤口都一阵突突跳动。
温明卿把削好的苹果递一块给上官雪思,又递一块给站着没动的苏凛夜:“喂,小夜子,站着当门神呢?喏,吃点东西,你们俩也是病号,照顾好自己。”
苏凛夜有些僵硬地接过苹果块,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得果肉微微变形。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低垂,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温亦然敏锐地捕捉到苏凛夜瞬间的僵硬和不自然,但他只当是少年看到朋友受伤的担忧和不安。他温和地对上官雪思说:“雪思,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芷墨这里有我和明卿。明天精神好些再来看她。”
上官雪思点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熟睡的好友一眼,才拉着似乎还在“走神”的苏凛夜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病房门轻轻合拢,留下兄妹三人静谧的空间。
同时间,L市警局重案审讯室。
气氛压抑,空气仿佛被铅块凝固。
冰冷的白炽灯下,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头发凌乱、眼神惶恐不安的中年男人被铐在金属审讯椅上。他叫张洪宝,学校后勤部的水电工。面对眼前的证据——包括他购买特定化学品的隐秘交易记录、案发时他“巧合”出现在起火点附近管道间且故意关闭了局部排烟阀的记录(被宋易渊反向修复的监控删除片段)、以及在其工作储物柜隐秘夹层里搜出的、带有“深红帷幕”暗记的现金——他早己面如土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我说!我都说!”张洪宝哆嗦着,“是……是有人指使我干的!用……用学校的化学实验废料加上别的东西……弄……弄出那种一烧起来就特别猛的东西……放……放火烧三楼那间教室……事成……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钱还在我乡下老家老娘床板下面……”他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作案经过,包括如何伪装、如何避开监控死角。
李湛川坐在主审位上,脸色铁青,压抑着怒火:“是谁指使你的?联系方式?接头方式?”
“不……不知道啊!”张洪宝哭丧着脸,“真不知道!那人……那人是用匿名电话卡给我打的电话!声音……声音用过变声器!钱……钱是放在一个老电影院的破存包柜里!我连他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不知道!只有每次电话后会在我家门口的破牛奶箱里放一张……画着奇怪图案(像蜘蛛网)的小纸条,让我去指定地方拿东西或者放东西……”
“纸条呢?!”李湛川猛地一拍桌子!
“烧……烧掉了!那人说……说看完必须烧掉!不然……不然就杀了我和我老娘!”张洪宝吓得一哆嗦。
“图?那个图案画出来!”旁边负责记录的警官立刻递过纸笔。
张洪宝颤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如同几个不规则圆圈交叉缠绕的图形。这个图形……与之前王晨死亡现场的符号(歪箭头/小钩子)完全不同!更像个扭曲的、尚未织就的蛛网雏形。
审讯室隔壁的单向玻璃观察室。
许逸秋双臂环胸,背对着审讯室方向,面朝一片漆黑冰冷的玻璃墙(可看到外面走廊的警灯)。李湛川有些疲惫地推门进来,叹了口气:“许老师,这家伙就是个被金钱收买的棋子!外围得不能再外围!提供的线索……那张扭曲蜘蛛网图,我们比对过了,和王晨案的符号、旧校舍档案残片上己知的‘深红帷幕’标记都对不上号!没有实质进展!匿名电话、存包柜交易、牛奶箱纸条……完全是反追踪的流水线操作!”
许逸秋没有回头,身体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在观察室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在听闻张洪宝完全是个被利用的废物、没拿到任何指向组织核心成员的关键信息后,他眼底深处最后那点因锁定目标而燃起的锐利锋芒,如同被冰水浇熄,迅速黯淡下去,最终沉淀为一片化不开的、浓稠如墨的烦躁与阴郁。
烦躁!
无比的烦躁!
如同陷入一片满是荆棘的沼泽!明知道敌人存在,明知道其目标可能是他最重要的人(也可能是对整个彭格列/侦探界的宣战),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抓不住实体的迷雾!对手心思缜密,手段狠绝,行动如同最狡猾的深海鱼,搅动风暴后留下一个无用的诱饵,便悄然遁入黑暗!
空有力气,却无处发泄!这种脱离掌控、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连对手一片衣角都摸不到的憋屈感,比刀割火燎更让他怒不可遏!
他紧握着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审讯室的灯光透过玻璃的反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一片冰冷的碎光,那光芒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揪出一个卒子,毫无意义。
但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许逸秋猛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推开观察室的门。他无视了欲言又止的李湛川,步履带风地走向警局出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压寒气。那背影挺首却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李湛川看着许逸秋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玻璃后那个惶恐不安的张洪宝,无奈而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场扑朔迷离的棋局,才刚推掉了对方的一只“兵”,前方的迷雾依旧深重,而那位许老师……显然己动了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