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染血归途
雨水顺着苏念的睫毛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外婆最后留下的字迹。
"念念,染坊地窖第三块青砖下......"
她将信纸按在胸前,抬头望向车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雨帘。大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笨重地喘息、盘旋,每一次转弯都像要把她胃里仅存的一点暖意甩出去。
远处,青岩苗寨的吊脚楼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时隐时现,轮廓模糊而脆弱,如同被水浸透又揉皱的水墨画,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无边的湿冷里。
"青岩苗寨到了!"司机粗犷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念拖着那只印着上海某广告公司logo、如今却显得格外刺眼的行李箱,踩进了泥泞不堪的路口。
冰冷的雨水贪婪地吸吮着她米色风衣的下摆,布料沉重地贴在腿上,每一步都像在拔起深陷的根。
三个月前,她还在那座光鲜亮丽的都市森林里,为一份所谓“改变品牌命运”的提案熬夜鏖战。
而此刻,那场精心准备的提案在客户冷漠的摇头中化为泡影,紧接而来的,是相恋三年的男友搂着新欢的刺眼照片——城市慷慨地给予,然后在她一无所有时,冷漠地关上了所有门。
十年未曾回望的故乡,成了唯一能收容她狼狈残躯的角落。
“哎哟!这不是苏家丫头吗?”一个苍老而略带惊讶的声音从路旁低矮的杂货铺门口传来。
王阿婆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费力地打量着苏念,仿佛在辨认一件年代久远的出土器物。
“听人讲你在上海那个大地方,混得风生水起喏?怎么……”她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后半句疑问悬在湿冷的空气里,目光却己不由自主地落在苏念湿透的风衣和疲惫的脸上。
“回来看看,阿婆。”苏念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笑容。
她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定在王阿婆枯枝般的手腕上——那里松松地缠着一圈布条,靛蓝色早己褪得发白,边缘磨损得起了毛絮。
那熟悉的靛蓝,那粗糙的手感,正是外婆“云染坊”出品的避邪蓝布。
沿着青石板路向寨子深处走去,记忆中的景象逐渐清晰。拐过最后一道弯,她的脚步猛然停住——
曾经车水马龙、笑语喧腾的“云染坊”,此刻像一具被遗忘的骸骨,无声地卧在巷尾。
靛蓝色的厚重门帘,曾是外婆的骄傲,如今却破败不堪,如同被无数利爪撕扯过,无力地垂挂着,沾满泥点和霉斑。
门楣上那枚外婆亲手擦拭得锃亮的黄铜铃铛,覆盖着厚厚的绿锈,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最刺目的,是门框两侧——几张边缘卷曲的黄色符纸,像狰狞的伤口贴在那里,上面用刺目的朱砂画着扭曲怪异的符文,在灰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气。
一股莫名的怒火猛地冲上苏念的头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指尖就要触碰到那冰冷的符纸。
“别碰!”一个尖锐而惊恐的声音炸响在巷子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兔子般窜了出来,一把死死拽住了苏念的胳膊。
是阿苗!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拖着鼻涕的小丫头,如今脸上也刻上了风霜的痕迹,眼神里却盛满了苏念读不懂的恐惧。
“那是张天师亲手贴的驱邪符!动不得!”阿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灼热的气息喷在苏念湿冷的耳廓,“都说你们染坊……”她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凑得更近,几乎是耳语,“染出来的布……招蛇祸!”
“蛇祸?”苏念皱紧眉头,荒谬感压过了愤怒。她用力想甩开阿苗的手,那双手却像铁钳一样冰冷而有力。
“是真的!念念姐!”阿苗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你外婆……外婆走后,染坊就没消停过!先是学徒阿香……好好一个人,半夜掉进染缸里……捞上来人都泡胀了,脸都是靛青的……”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场景,“后来,来收布的张老板,说他半夜路过,清清楚楚听见井口……井口有‘嘶嘶’的声音,借着月光一看,我的天!好长的黑影盘在井沿上……井口都盖不住!一眨眼就不见了……寨子里人心惶惶,都说……都说……”
雨忽然大起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像是无数细小的锤子在敲打。苏念甩开阿苗的手,径首推开染坊吱呀作响的木门。
灰尘在斜射的雨光中飞舞,染坊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败。五口大染缸整齐排列在厅堂中央,表面结着厚厚的蛛网。墙上挂着的外婆照片己经褪色,但老人慈祥的笑容依然清晰。
"我回来了,外婆。"苏念轻声说,手指抚过积满灰尘的织布机。机杼上还缠着一截未完成的布匹,靛蓝色的底子上隐约可见莲花纹样。
她按照信中的指示找到地窖,掀开第三块青砖——下面静静躺着一只雕花银镯,镯身上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蛇,蛇眼处镶嵌着两颗幽蓝的宝石。
就在她触碰到银镯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窗外雷声轰鸣,她恍惚听见井口方向传来"哗啦"的水声。
阿苗在门口不安地踱步:"天快黑了,寨子里的人都说......太阳落山后别靠近染坊的枯井。"
苏念将银镯套上手腕,冰凉的金属立刻变得温热:"什么枯井?"
"就是你外婆不许任何人靠近的那口老井啊!"阿苗的声音发颤,"自从你外婆......那口井的水突然干了,但每到半夜,有人听见井底传来......像是蛇在爬的声音......"
雨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将染坊的地面染成血色。苏念望向院落角落被杂草掩盖的井台,银镯突然收紧,勒得她手腕生疼。
她不知道的是,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脊后,枯井深处盘踞的巨大黑影睁开了猩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