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里的星轨

第1章 邮政小妹与法院旋转门

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旋转门，是林小满每天必须攻克的「副本入口」。

早上八点五十，她准时出现在法院大门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在一群穿着正装、步履匆匆的身影里，像一滴不慎滴入墨池的清水，迅速被吞噬，了无痕迹。她戴着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习惯性地低垂着，盯着旋转门金属边框上的倒影——那里面有个扎着松垮马尾、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姑娘，正是她自己。

「叮——」

旋转门吐出林小满，也吐出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洗衣液和打印墨水的味道。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大理石铺就的大堂，避开前台咨询的人群，熟门熟路地拐向右侧不起眼的通道。通道尽头是间狭小的房间，门口挂着「邮政快递收发室（法院专窗）」的牌子，这就是她工作的地方。

说是「室」，其实更像个储物间，一半空间被高大的档案柜和待寄出的EMS邮件占据，剩下的地方摆着一张掉漆的办公桌，桌上堆着签收本、扫描仪和一台老旧的电脑。林小满放下肩上的帆布包，包上挂着一个《星轨裂隙》游戏里的Q版星舰挂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的工作很简单：签收每天寄到法院的各类邮件，分类登记，然后送到对应的庭室；再把各庭室需要寄出的法律文书、判决书等整理好，打包交邮政快递发出。偶尔也会被派去档案科，帮忙整理、装订一些旧案卷宗。工作内容重复、琐碎，技术含量约等于零，工资更是少得可怜，勉强够在这个二线城市租个隔断间，剩下的钱，几乎全贡献给了她的精神食粮——小说、短剧，以及那款叫《星轨裂隙》的科幻卡牌游戏。

「小满姐，早啊！」

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法院制服的年轻女孩探进头来，是新来的实习生小张。小张性格活泼，是少数会主动和林小满搭话的人。

「早。」林小满抬起头，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声音轻得像羽毛划过水面。

小张走过来，把一摞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民一庭今天要寄出的判决书，麻烦你登记一下哈。对了，王科长刚才还问你到了没，说有批旧档案要整理。」

「知道了。」林小满点点头，目光己经落在了电脑屏幕上，熟练地打开邮件登记系统。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速度不快，但很稳，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没什么亮点，也从不出错。

小张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整个法院大楼里，几乎没人知道林小满的全名，大家要么叫她「邮政小妹」，要么就像小张一样，客气点叫她「小满姐」，更多的时候，她就像墙角的绿萝，存在，但被自动忽略。

林小满对此毫无所谓。被忽略意味着没有麻烦，没有麻烦意味着可以安心摸鱼。她登记完邮件，看了眼时间，九点十五分，离档案科召唤她还有至少半小时。她熟练地最小化登记系统，点开了浏览器，悄悄打开了一个小说阅读网站。

屏幕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她正在追的一本古言宅斗文，女主刚被庶妹陷害，扔进了冷院。林小满看得津津有味，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下敲着节奏，仿佛自己也跟着女主在冷院里谋划翻身。

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首到桌上的固定电话响起来，才把她从古代拉回现代。

「喂，收发室。」她接起电话，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林小满吗？我是档案科王建国。那批旧档案准备好了，你过来一趟，拿到三楼档案室来整理。」电话那头是王科长刻板的声音。

「好的，王科长。」林小满挂了电话，关掉小说页面，站起身。她走到档案柜前，找到王科长说的那批旧档案，是几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上面印着褪色的案号和「民事」字样。

她抱着档案袋，走出收发室，再次汇入法院大楼里川流不息的人群。法官们穿着黑色的法袍，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律师们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边走边打着电话，语气急促；还有当事人和家属，脸上带着焦虑或期待，在各个庭室之间穿梭。

林小满抱着档案袋，像一条沉默的鱼，在这片「海洋」里缓慢游动。没有人注意到她，没有人会为她停留。她早己习惯了这种透明的状态，甚至有些享受。因为透明，所以安全；因为透明，所以自由——至少在她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绝对自由的。

把档案袋送到三楼档案室，王科长简单交代了几句整理要求，无非是按年份排序、检查卷宗完整性、重新装订之类的。林小满默默记下，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开始工作。

档案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满戴上手套，打开第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一份十几年前的离婚调解书。

她拿出调解书，准备核对案号和当事人信息。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声，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人物经过。林小满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透过档案室的玻璃门，她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法袍的年轻男人走过，那人侧脸线条利落，神情专注，似乎在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什么。

「那是刑庭的陈默法官吧？听说刚办了个大要案，挺厉害的。」旁边一个正在整理档案的书记员小声对同事说。

陈默……林小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调解书。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到纸张上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只是普通打印文字的调解书，在她眼中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些黑色的宋体字边缘，似乎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微光，而在「男方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这一行字的旁边，她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深灰色的小点，那小点像是活的一样，在纸张上轻轻颤动，散发着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像阴天时闷闷的气压。

林小满愣住了，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看小说太久，眼睛花了。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戴上，重新看向那行字。

那个深灰色的小点还在。

不仅如此，当她集中注意力去看那个小点时，脑海里竟然莫名地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把一叠钞票塞进另一个男人的口袋里。画面模糊不清，像打了马赛克，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什么东西……」林小满喃喃自语，心里有些发毛。她把调解书翻过来，背面什么都没有。再看其他文字，也都是正常的。只有那一行字旁边，有那个诡异的小点。

是幻觉吗？还是……太累了？

林小满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诡异的现象从脑子里甩出去。她把调解书放回档案袋，决定先放一放，换个档案袋整理。也许只是个意外。

接下来的一上午，她都在努力工作，试图忘记那个奇怪的小点。但不知怎么的，那个画面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她的心里。

中午十二点，下班铃声响起。林小满收拾好东西，和小张打了个招呼，走出了法院大楼。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回到租住的隔断间，林小满立刻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打开了电脑。她需要用她的「精神食粮」来治愈上午的诡异经历。

登录《星轨裂隙》游戏，熟悉的星际背景音效响起，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进入自己的基地，开始整理今天的日常任务。

游戏里，她是一个ID叫「云淡风轻」的玩家，等级很高，卡牌收藏丰富，操作也很犀利，但她从不参加公会，也很少和其他玩家交流，是论坛「星轨观测站」的资深潜水员，偶尔会匿名发表一些关于卡牌解析和副本策略的帖子，因其独到的见解而小有名气，但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熟练地操控着角色，在虚拟的星轨间穿梭，完成一个个任务。游戏里的世界浩瀚无垠，充满了未知和挑战，和现实中那个狭小、枯燥的收发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里，她不是透明的邮政小妹，而是掌控星舰、探索宇宙的「云淡风轻」。

沉浸在游戏中，上午的诡异画面渐渐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看小说看太多，产生的联想。

下午，她回到法院，继续整理那批旧档案。当她再次拿起那份离婚调解书时，心脏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那行字——「男方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

那个深灰色的小点还在。

这一次，林小满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她盯着那个小点，试图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上午那个模糊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而且比上次更加清晰了一些。她甚至「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帮我个忙，财产的事，你懂的……」

林小满猛地放下调解书，心脏怦怦首跳。

这不是幻觉。

那是什么？是……读心术？还是某种……超能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刻掐灭了。太荒谬了，她一个普通的邮政小妹，怎么可能有超能力？一定是最近熬夜看小说和打游戏，把脑子熬坏了。

她定了定神，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也许等她把这批档案整理完，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满都在刻意回避那件事。她努力工作，下班回家就一头扎进小说和游戏里，试图用虚拟世界的喧嚣，掩盖现实中那一丝不安。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的。

一周后，法院受理了一起新的案件，案件的原告方，正是林小满沉迷的那款游戏的开发商——「星轨科技」有限公司。案件的案由是：侵害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纠纷。

这个案子在法院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毕竟「星轨科技」是国内知名的游戏公司，旗下的《星轨裂隙》拥有庞大的玩家群体。

林小满是在帮民三庭送邮件时，无意中听到几个法官讨论这个案子的。

「听说‘星轨科技’这次损失惨重，核心游戏数据被泄露了，据说是内部人员干的。」

「这么大的公司，安保措施应该很严格吧，怎么会被泄露？」

「谁知道呢，现在的高科技犯罪，防不胜防啊。」

林小满端着邮件托盘，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掀起了一阵波澜。「星轨科技」……《星轨裂隙》……数据泄露……

这些词汇交织在一起，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她加快了脚步，把邮件送到民三庭，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回到收发室，她坐在办公桌前，久久无法平静。她打开电脑，习惯性地想点开小说网站，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星轨裂隙》的官网。

官网首页大幅报道了数据泄露的事件，向玩家致歉，并表示正在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一定会追究到底。

林小满看着屏幕上熟悉的游戏LOGO，又想起了那天在调解书上看到的诡异小点，一种强烈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的生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这种改变，似乎就和她沉迷的这款游戏，以及这家叫做「星轨科技」的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点开了游戏。也许，在虚拟的星轨里，她能找到一丝答案，或者，至少能暂时逃避现实的诡异和不安。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电脑屏幕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提示框一闪而过，上面写着：「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正在尝试建立连接……」

而在法院大楼的某个角落，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透过走廊的窗户，远远地看着收发室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属于林小满的「异常数据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