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也曾
云压了下来,像蒸笼盖上了盖子,天地在暴风雨前蒸腾起来。
城市中鲜闻的蝉鸣也协奏起来,随风凌乱,在规整的城市中毫无章法。
她望向那灰暗的天际,披上一件外衣,带着隔夜的酒气走上天台。
扶栏远眺。她脑海中飘过这个词。她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孤独的诗人,只是不会写诗罢了。
大风卷过,险些将她的外衣吹走。空气潮湿闷热,她竭力呼吸着,试图在其中寻觅一丝凉意。
她翻了翻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打开,里面只剩下一支烟。
点上烟,想随手丢掉烟盒,又有些不舍,放回口袋。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让烟气在肺中浸润,然后吐出来。
雨滴打散了她吐出的烟团,她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空气中开始有了几分凉意,她紧了紧外衣,看着刚吸了一口的烟,它还在执着地燃烧着,试图在暴风雨降临前做它最后的努力。
她掐灭了它。不管它是否燃烬,结局都一样,被丢入垃圾筒中,成为垃圾堆中最不起眼的一点。
大雨开始倾泻。片刻,便打湿了她的衣衫。
外衣不会再被吹走了,她想。因为它己浸满雨滴,紧紧地坠在她的身上。
可这不是她的,抑或者,她本不想要。
她打了一个冷颤,雨水从她的面颊流淌而下,有一滴滑入口,微咸。
她己经多久没有哭过了?她不记得了。
车流开始稀疏起来,而雨滴开始密集起来。
她的眼前,只剩雨帘,在天地间,白茫茫,灰蒙蒙一片。
她回了房间,冲了个热水澡,坐到窗前。
听着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在落地窗上,她想起小时候,她也曾喜欢坐在窗边,看着雨打绿意。
如果说,人的一生分为西季,那,她的前十二年,是春季。
春天是没有故事的,就像无故事王国里的居民,今天像明天,明天像后天。
她喜欢依偎在父亲的怀中,听父亲讲故事。从白雪公主听到大卫·科波菲尔,从西游记听到三体。那时,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爸爸是世界上最帅气、最和蔼的爸爸。
她轻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什么。
她也曾幸福过,这是她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虽说那段时间她很幸福,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爸爸度过的。妈妈是记者,总要全国各地来回跑,不过也会经常给她带回一些稀奇的东西。
小学毕业的前一天晚上,她兴高采烈地邀请爸爸参加。她可是要上台表演的。为了那个节目,她偷偷准备了很久。
爸爸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好,都听我们甜甜的,快睡吧,明天起,就是准初中生了。」
那晚,她很激动,好久都没睡着。夜里,爸爸来给她盖被,她突然拉住爸爸的手。
爸爸坐了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怎么了?睡不着?」
她点了点头,一双眼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眨一眨的。
爸爸想了想:「那爸爸给甜甜讲个故事吧,听完故事要好好睡觉哦。」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缩到被子里,头贴在爸爸身上,听着爸爸的呼吸,渐渐地睡了过去。
她在后台换好衣服,心跳得很快。
「下面有请田安忆小朋友为大家带来……」
她走上台,笑靥如花。她站在舞台中央,在观众席中寻找着亲的身影。
没有。
音乐响起,她不得不踏起舞步,但她始终想看到父亲的身影,想看到父亲在观众席中自豪地对其他爸爸说:「看,那是我女儿。」
可是,没有。
一眼。
两眼。
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观众席上,在她并未出现的父亲身上。
扑通。
她的两条腿绞在一起,重重地摔在舞台上。
音乐戛然而止。
无数的脚踏在舞台的木板上,发出笃笃的声音。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的双眼朦胧,只有刺眼的灯光
脸颊上火辣辣地痛,她睁开眼,房间中柔和的白光映着一个女人凶恶的脸。
那女人的身后,一个身穿睡袍的男人正冷冰冰地看着她们。
图在暴风
她嘟囔了一声:「烂俗的剧情。」
她站起身,却又被那女人推到沙上。
那女人狠命地扇着她的嘴巴,那张极美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她没有反抗,任凭雨点一样的巴掌落在脸上。那女人狠命地嘶叫着,却得不到她一点反馈。
那女人更加疯狂了,开始撕扯她那廉价的衬衣。
那个男人走了上来,拉开了女人,喝了句什么,却被那女人扇了一巴掌。
女人喘着粗气,狠狠地看着男人。
「妈的,赵忠你找小三你有理是吗?老娘先弄死这个再弄你!」
男人冷眼看着女人,将那一巴掌还给了女人。
她又一次站起身,不管胸前破烂的衣衫,以及脸上的掌印、血迹,径自走出了房间。
她告诉自己,不要跑。从这里,从无数的这里走出去,是她的尊严。
尽管,从她到这里,到无数的这里的那一刻,她早己没有尊严
走出酒店,她彷徨在街头。在雨声背后,有无数的私语。她是在私语中长大的,她自认己不怕这些私语,
厌恶的、猥琐的、好奇的目光向她投来。
这些目光一闪而过,他们一刻不停地在雨中奔波,以别样的目光,去看待和他们同样的人。
她脱去被撕烂的衬衣,丢到垃圾筒里,只留下一件文胸,外面,裹着外衣。
她钻进地铁站的通道里,她不能生病,她生不起病。
她紧了紧衣服,用那只的手拧干头发上的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大雨倾盆,洗涤着世界上的灰尘。却永远也洗不掉她身上的污尘
一个穿着红色志愿者衣服的男孩拿了一瓶冰水走来,递给她,叫她敷一敷脸。
她点了点头,接过男孩的冰水。她永远不会拒绝,纵然她知道这些人心中的想法,那些龌龊下流的想法。
她曾经无数次地希望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现在,她无数次地祈祷这样的人不要出现。
她也曾幻想过白马王子有一日会跪在她的床前,深切地吻着她,但是,那毕竟永远只是个童话。
男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