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季的西宁,春寒料峭,是病毒高发期,各种流感病侵袭。
夏栩去办公室的路上,再次遇到了出办公室请完假的同学。
前前后后,她见着好几个了。一个个戴着口罩,眼睛呆滞无光,整个人被流感病摧残得虚弱不堪。
她推开门还没张口呢,金岳看到她,又低头拿出一叠假条。
“是来请假的吧。”
金岳从笔框里拿出笔,正准备写。
夏栩站到他旁边,精气神十足,声音有劲:“不是我,乔裴桉生病了,他有点发烧,我来帮他拿假条。”
金岳点点头,快速又写完一张。
金岳做班主任很负责,学生请病假不管大小一律同意。在他看来,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夏栩接过假条被叫住。
“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金岳喝了口热茶,忍不住叮嘱:“最近病毒感染很严重,虽然现在己经入春,温度还是很低,要多穿衣服,多注意保暖。你们女生别想着爱美,穿少冻着了。”
裹得严严实实的夏栩呆愣点头。
班里一小半是女生,他也不好多说,见着一个就提醒一个。
夏栩回到教室,乔裴桉戴着口罩,无力趴在桌上等她。
“安安,还有力气吗?”夏栩蹲在过道处,摸了下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嗯。”乔裴桉抬手挡住嘴咳了下,眼神无光,整个人恹恹的。
林趋打好水后回来,脸上同样是担忧的神色。
“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吗?”夏栩忧心忡忡问道。
她担心他低烧的状态下,能不能一个人安全回到家。
“是啊是啊。”
乔裴桉整理好书包,闻言,笑了下:“我还没有虚弱到要人送的地步。”
他拍拍他们的肩膀,轻声嘱咐:“你们在学校也要注意防范,我走了。”
两人回到座位,夏栩扫视全班,班上近一半学生都请假离开了。
夏栩林趋两人,天天到处乱跑,现在还是生龙活虎的。
乔裴桉从小体质就没夏栩好,有一段时间甚至都在医院度过。
请假人数实在太多了,上层领导一致决定,全校放假。下午,年级主任在广播里通知,学校进行全面消毒。
头顶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两人走出校门,没有平时的嬉笑打闹,心照不宣各自回家。
夏栩心里牵挂着乔裴桉,无暇顾及周边风景,走得很急。
输入密码,屋内里静悄悄的。
客厅拉了一半的窗帘,餐桌上有喝了一半的水。
夏栩小心拉开卧室门,看到乔裴桉还在熟睡。
她又走到厨房,电饭煲里空空如也,乔裴桉中午没有吃饭。
夏栩打开冰箱,捏着下巴思考,该给乔裴桉做点什么好呢?
她都没有下厨过。
纠结再三,煮了白粥。
她知道乔裴桉生病时食欲很低,什么都吃不下,多多少少能喝一点粥。
夏栩决定把粥煮稀一点,更好入口。
她洗好白米,为加多少水为难。
“稀粥稀粥,水应该要多一点吧。”
夏栩做好一切后,重新回到卧室查看乔裴桉的状况。
卧室里拉紧了窗帘,没有一丝光线。
夏栩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慢慢踱步到他床前。
乔裴桉侧身躺着,双眼紧闭,额上贴了个退烧贴。
面容透着不自然的红,额发微微汗湿,睡梦中还微皱着眉头,想是很不舒服。
被子盖到胸膛,手露在外面。
他穿着灰色的睡衣,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锁骨,白皙的肌肤上布满薄汗。唇色发白,愈发显得憔悴。
她周而复始取来湿毛巾,轻缓地给他擦脸。
乔裴桉眉目动了动,微拧着眉,看起来很难受,呼出的热气灼灼。
夏栩拉下被子,把他脖颈也擦了擦。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乔裴桉睁开眼,看到了正在照顾他的夏栩。
他的嗓子嘶哑:“你回来了,现在到了晚上吗?”
夏栩摇头:“不是,学校放假了。”
他慢慢坐起身,人恹恹的,全身乏力。
见他己经醒过来,夏栩询问:“我开灯了?”
“嗯。”乔裴桉闭眼靠在床头轻缓,头还有些晕。
夏栩倾身靠近,乔裴桉睁开眼,看到她凑过来还有些纳闷。下一刻,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睛,听到她打开床头灯的声音。
“现在眼睛能接受光线了吗?”夏栩遮了几秒,不太确定他的眼睛会不会觉得刺眼。
“嗯。”乔裴桉揭开她的手,回答。
“啊!”夏栩才想起来一件事,惊道:“我的粥!”
“慢点。”乔裴桉有气无力提醒道。
跑到厨房,锅里的粥呼噜冒泡都溢出来了,夏栩拔下插头,舀了一碗。
这粥确实是稀粥,但这也有点太稀了。
夏栩吐槽着自己的手艺,还是端了进去。
粥被放在一旁静置放凉,乔裴桉看了一眼,扬起唇角笑道:“辛苦小栩照顾了。”
夏栩拖来一把椅子,挠头笑了笑。
等粥凉得差不多了,乔裴桉一口一口很快喝完了。
“要不我再去盛一碗?”看他喝得很快,夏栩觉得他应该还没吃饱。
乔裴桉摇头,“我吃饱了。”
“好吧。”夏栩又拿来一个温度计,乔裴桉听话含在嘴里,垂着眉眼,看她盯着用药说明书自顾自嘀咕。
夏栩配好药,将水一并递给他。
乔裴桉重新躺好后,看夏栩托腮坐在床前,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快晚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不行,我得留下照顾你。”
乔裴桉不同意:“我得了流感病,会传染给你。”
“这有什么?留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夏栩拍拍胸脯,满不在乎道:“我身体很好,不怕感染。再说了,如果是我病了,你肯定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犟不过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乔裴桉强撑着撩起沉重的眼皮看她,小夜灯的光落在他瞳孔中,光线聚成一点。
夏栩正在搜索如何照顾病人等一系列事宜,注意到他的视线,她俯身,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催促道。
“快睡。”
药性很快发挥作用,夏栩感觉到手心里的睫毛眨动几下,移开手发现他晕晕沉沉又睡着了。
夏栩匆匆吃完饭,又洗了个澡,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只开个了小夜灯,一只兔子模样的,还是小时候夏栩送给他的。
夏栩又给他擦拭了一遍,担心他晚上不舒服,打算在床边守着他。
夜逐渐深了,在学校上了一天课有点精疲力尽,她打了个哈欠,睡意更浓,也感到疲乏。意识恍惚,她慢悠悠爬上床,睡在了最外边。
一夜安好。
乔裴桉在梦中睡得很不安稳,鼻子堵塞了不通气,喉咙也像卡了东西。他维持着艰难的呼吸,一觉睡到天亮。
意识逐渐清醒,脑袋还是嗡嗡的发怔,他闭眼翻身,却感觉很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被子上。
房间里没开灯,雾蒙蒙的。他缓了缓,睁开眼,看到了旁边的一团黑影。
他伸出手,手心毛茸茸的触感。
昨晚,夏栩是在他旁边睡的。
她的脸朝向靠近自己的一侧,睡容恬静,呼吸浅浅,睡得很安稳。
他一伸手,打开小夜灯,床头柜亮起了微弱的橘光。
透着一点光,他看清楚了夏栩身上还搭着一条毛毯,女孩整个身体被包裹。
卧室里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夏栩的呼吸声很明显。
他低头,眼底一片柔软,轻柔地拨去了她侧脸的头发。
少女此刻的模样与小时候重叠。
五岁之前的这个时期,小乔裴桉大多数都会在医院度过,他身体抵抗力不行,总是在流感时期中招。
在他再一次生病住院时,那时,小夏栩还能每天来看望他。
他刚打完一瓶药,护士又换了另外一瓶。
小夏栩刚放完学,大眼睛首愣愣地盯着看,很是不解。
“为什么还要换一瓶?”
一旁的乔母温柔解释:“因为打针输液小桉才能快快好啊。”
小夏栩跑到他床边,看到他乌青的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又立马收回。小脸皱成一团很紧张:“安安,你疼不疼?”
小乔裴桉摇摇头,脸蛋因发烧红红的,眼眶润的泛着水光。
小夏栩又看到他换上了医院的病服,忙问道:“安安穿这个衣服是要住在这里吗?”
蓝姝蹲下来回答她:“是啊,小桉生病了要留在这里观察。”
意思就是乔裴桉不能回家,她们放学后也不能一起玩耍了。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小夏栩语气低落问他。
“我不知道。”
大人们出去说话了,留他们两个在房里。
小乔裴桉没有事干,眼睛只能盯着药瓶,看着上头滴液打发时间。
小夏栩注意到了,她在书包里胡乱翻一通,掏出她的漫画书。
“这个给你看。”
小乔裴桉接过却没有翻开。
“嗯……”小夏栩知道他不喜欢看这些,但她书包里也没有别的有趣的书。她苦恼:“你先看这个,等我明天来,我给你带你喜欢的书。”
“不用了。”
“要带的,我肯定不会忘。”小夏栩一脸你包在我身上的神情。
探望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小夏栩趴在床边,依依不舍,再次强调:“你等着,我明天一定会来看你的。”她走时塞给他一个玩具。
小乔裴桉目送她离开,她一步一回头,蓝姝气笑首接抱她离开了。
熄灯后,乔母掖好被子,关门离开,装睡的小乔裴桉睁开眼睛。
白天睡了很久,晚上没有一点睡意。他知道父母为了照顾他,有几晚都没有合眼,很辛苦。懂事的他学会了假寐,让他们去休息。
窗外的月亮是如此的明亮,他眼眸闪闪,心里还是生出些孤寂来。
偌大的病房,只有他一人,他屏住呼吸,房内就听不到一点声音。
如果夏栩在就好了,她肯定不会让这里这么安静……
他眼睑微动,想到夏栩白天给他的玩具,从枕头下拿了出来。
对着外面的月光,他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
会发光的玩具,学校超市几块钱的小玩意,是他平时看都不会看的那种,但夏栩还挺喜欢收集这样的东西。
他按了几次按钮,瞳孔里闪着玩具五颜六色的光,他垂下眼帘,开始期待明天夏栩的到来。
探望的时间一到,小夏栩背着书包哒哒地跑进来,书包上挂着的一串小铃铛一抖一抖的,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她气喘吁吁,脸颊汗涔涔的泛红,看到他,眼睛顿时弯成小月牙:“安安,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喔。”
她把他喜欢看的科学类的书籍先放在一边,慢慢从鼓囊囊的书包中掏东西。
掏出来一堆他觉得是杂物的宝贝。
女孩语气兴奋:“看,我让她来陪你睡觉啦。”
小夏栩手中是她最爱的毛绒熊,每晚入睡都要抱着她。
可他没有睡觉抱玩具的习惯。
“喜欢吗?”女孩语气激动隐隐有些期待。
“喜欢。”小乔裴桉弯了弯睫毛。
“你喜欢就好。”小夏栩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一连几天,他们在医院待得很开心,有小夏栩的陪伴,他觉得心情也好了不少。
好景不长,小夏栩偶然间的一次咳嗽,让处于特殊期敏感的大人们上了心。
为了小夏栩的健康着想,大人们一致决定,小乔裴桉病好之前不让两个孩子见面。
小夏栩离开时还笑脸盈盈:“我明天再来哦。”
小乔裴桉没有回应,因为他偶然听到了父母的谈话,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那晚,也没有月亮。
小乔裴桉也没再笑过。
被困在家里的小夏栩也很着急,无论她说什么,父母都不让她去医院。
她苦恼极了。
小夏栩沉闷了几日,在一个放学后找到了机会。
那一天蓝姝有事耽搁了会,小夏栩被老师牵着,看着一个个被接走的同学,脑中突然冒出了主意。
她突然指着一个身影,叫道:“老师,那是我妈妈!”
“是吗?”身影隔得有些远,老师努力睁眼辨别。
“老师再见!”小夏栩甩开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不顾老师在后头的喊声。
熙攘的街道上,小夏栩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去医院。
她随机抓住一个路人的腿,仰头问道:“姐姐,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吗?”
小姐姐看她生的可爱,嗓音也变得温柔:“小妹妹是走失了吗?”
小夏栩的小脸顿时变得可怜兮兮,圆眼皱成一团:“是啊,姐姐,我的家人在医院。”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善良的小姐姐带她坐公交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是这个!”看到熟悉的大门,小夏栩跳下车。
“谢谢姐姐!”
她从书包拿出所有的零花钱递给她,不容她拒绝就撒丫子跑远了。
小夏栩到了病房的拐角处,警惕地西处查看,发现没人,猫着腰慢慢打开门。
小乔裴桉正在假寐,眼睛上突然捂了只手,耳边喷洒着温热的气息,只听到一个气音故作神秘道:“猜猜我是谁?”
“夏栩。”
小乔裴桉睁开眼,看到她微微睁大的大眼睛。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呢,像是久经严寒的旅人习惯寒冷后突然看到太阳为他而来。
突然有点想哭。
“你怎么知道是我?”女孩惊讶地张大嘴。
她都尽量藏起了她的脚步声了嗳。
先不说认得她的声音,进门时的铃铛声他就认出来了。
尽管如此,看到她的一瞬间还是很惊喜。
小乔裴桉弯唇,极力忍住眼里的泪意:“我早就知道了。”
小夏栩在那一天说了很多话,把他缺席的那几天发生的各种杂事说了个遍。
“我觉得我还是要来的,”小夏栩严肃皱着眉毛,“你一个人在这里都没人陪你玩,我觉得你肯定很孤单。”
乔裴桉记得,小夏栩说完这话后,他呆愣地看了她好久。
那一天,他们在一起玩耍了很久,小夏栩累得昏昏欲睡,他让出一半床,也不再顾及干不干净,让她睡在了旁边。
小乔裴桉看着她,女孩呼呼大睡。他很难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抬手,轻触她的头发。
小夏栩走失,蓝姝急疯了。
乔母接到电话,同样有些心急,她准备安置好小乔裴桉后跟着去找找。她走到床边,查看他的情况时,发现了小夏栩。
蓝姝夏父两人匆匆赶到,看到熟睡的小夏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了。
迷迷糊糊的小夏栩从夏父肩膀上爬起来,反应过来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要走了吗?明天还能来么?”她揉着困倦的眼窝问道。
夏父摸摸她的头,“既然小栩想来,明天我们就来,但是不能一个人乱跑,爸爸妈妈会很担心。”
小夏栩闻言又躺回去,如愿地笑了:“唔,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乱跑了。”
蓝姝叹了口气,将她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我还要跟小许老师道歉,我今天突然乱跑,小许老师肯定很担心。”小夏栩嘀咕。
“那我明天给老师带我最喜欢吃的奶糖,怎么样!”小夏栩歪着头,又问:“小许老师会喜欢吗?”
夏父慈爱地蹭了蹭她可爱的脸颊,哄道:“明天我们小栩跟老师真诚地道歉,我相信会的。”
小夏栩亲了一下夏父的脸,“我也觉得!”
“妈妈也亲一下。”小夏栩伸出脖子索吻。
蓝姝被她的样子逗乐,也伸过去让她亲了一下。
夏父拥着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三人踏着月色回家。
从那次后,小夏栩又能每天去找小乔裴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