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太液池畔的流徽榭,满池荷香混着丝竹声飘远。尹若瑶身着谢云深连夜改制的藕荷色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梅枝,腰间羊脂玉佩与袖中玉扣相互映衬,每走一步都似踏在薄冰上。谢云深作为侍宴画师,早己在画案后就位,目光看似专注于调色,余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明才人今日这身打扮,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尹明姝端着鎏金酒盏走近,指尖划过尹若瑶腰间玉佩,“只是这玉佩……倒与我当年遗失的一枚有些相似。”
尹若瑶心头一紧,面上却浅笑道:“许是巧合罢了。听闻姐姐当年不慎遗失的玉佩,是先帝亲赐的羊脂玉,妹妹这枚不过是民间匠人所制。”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尹明姝探究的目光。
恰在此时,皇帝携皇后步入榭中,众人纷纷行礼。谢云深趁乱将一方折好的宣纸塞入为尹若瑶研墨的小太监手中,纸上画着尹府老宅的地形图,标记着密室可能的方位——那是神秘人暗中传递的线索。
“今日宴饮,不必拘谨。”皇帝兴致颇高,指着太液池道,“谢画师,就以这满池荷香为题,为朕作一幅《夏夜宴饮图》吧。”
谢云深领命,目光却与尹若瑶交汇一瞬。她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按计划行事。
酒过三巡,尹明姝忽然提议:“陛下,听闻明才人不仅画梅精妙,对玉器也颇有研究。臣妾近日得了一方古玉印,正想请才人鉴赏一二。”她说着,示意宫女捧上一个紫檀木匣。
尹若瑶心沉到底。那木匣的形制,与她母亲当年收藏玉扣的匣子一模一样。她强作镇定地打开匣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龙纹玉印,印纽雕刻精细,却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此乃汉代‘长乐’印,”尹明姝似笑非笑,“才人可识得此印的来历?”
尹若瑶指尖拂过印身,忽然触到一处极细的纹路——那纹路竟与她袖中的玉扣边缘相合!她猛地想起神秘人说过,玉扣不仅是密室钥匙,更是开启某些古玉器机关的信物。
“此印……”尹若瑶刚要开口,忽然感觉一阵眩晕,酒盏从手中滑落,“啪”地碎在青砖上。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才人这是怎么了?”皇帝皱起眉头。
尹明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连忙道:“许是才人不胜酒力,臣妾这就派人送才人回咸福宫歇息。”
“不必了。”谢云深忽然上前一步,手中端着刚调好的颜料,“方才见才人碰了臣的颜料盘,许是沾染了不宜近身的丹砂。臣宫中略通医理,可随才人回殿诊治。”
尹明姝正要阻拦,皇帝却道:“也好,谢画师仔细些。”
两人一先一后离开流徽榭,刚拐过九曲桥,谢云深便扶住踉跄的尹若瑶:“酒中有毒,是尹明姝惯用的‘醉心散’,还好我提前让柳儿给你换了酒杯。”
尹若瑶扶着石柱喘息,袖中的玉扣硌得掌心生疼:“她拿出那方玉印,分明是试探。那印纽的纹路,与玉扣能拼合。”
“我己知晓。”谢云深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枚断裂的玉佩,“这是当年神秘人给我的另一块信物,说若遇险境,可去尹府老宅的听雨轩,那里有通往密室的暗门。”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连忙分开,只见尹明姝的贴身太监领着一队侍卫走来:“才人娘娘,淑妃娘娘担心您的安危,特让奴才来护送您回殿。”
谢云深眸光一冷,挡在尹若瑶身前:“才人身体不适,需要即刻回殿歇息,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谢画师这是何意?”太监皮笑肉不笑,“难道还怕我们害了才人不成?”
就在僵持之际,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声——是皇帝在唤谢云深回去补画。太监一时愣住,谢云深趁机拉着尹若瑶转身就走,在侍卫反应过来前,己隐入太液池畔的竹林。
“往尹府方向走!”谢云深低声道,“我己让柳儿备好出宫腰牌。”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从宫女太监出入的偏门溜出紫禁城。尹府老宅坐落在东城,朱门紧闭,荒草丛生。谢云深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在听雨轩的假山后停下。
“玉扣给我。”他接过玉扣,按在假山石缝中一处凸起的莲花纹上。只听“咔哒”一声,假山侧面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内漆黑潮湿,谢云深点燃火折子,拉着尹若瑶钻了进去。通道狭窄曲折,尽头是一间密室。室内蛛网遍布,中央石台上放着一个檀木柜。
“打开它。”尹若瑶的声音带着颤抖。
谢云深将那半枚断裂的玉佩嵌入柜门上的凹槽,只听“嗡”的一声,柜门应声而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文书,最上面的一卷,赫然写着“尹氏构陷尹若瑶罪证”。
尹若瑶颤抖着展开文书,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尹明姝如何买通杀手,伪造尹若瑶自焚现场,甚至包括当年在北境追杀他们的密信。信纸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像极了当年《雪魄》上的痕迹。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尹若瑶泪水滑落,滴在文书上。
就在此时,洞口突然传来响动!谢云深猛地吹灭火折子,将文书塞进尹若瑶怀中,拔出袖中藏着的画笔——那笔杆中空,藏着一枚毒针。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谢云深沉声道。
洞口火光亮起,尹明姝身着夜行衣,手持长剑站在阴影里,身后跟着几个黑衣杀手。她看着尹若瑶手中的文书,眼中杀意毕现:“尹若瑶,你果然没死!还敢回来找死!”
“尹明姝,你构陷亲妹,残害忠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尹若瑶将文书紧紧护在胸前。
“忠良?”尹明姝狂笑起来,“一个卑贱的画师,也配称忠良?当年若不是他勾引你,你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谢云深眼神一厉,挥笔射出毒针,却被尹明姝侧身躲过。杀手们一拥而上,密室中顿时刀光剑影。谢云深护着尹若瑶退到石台后,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墙壁——那是当年尹家用来镇宅的端砚,砚台碎裂的瞬间,墙壁竟缓缓打开一条暗缝。
“走!”谢云深拉着尹若瑶钻入暗缝,尹明姝厉声尖叫着追来。
暗缝狭窄陡峭,两人连滚带爬地向下,最终坠入一个废弃的古井。井底积水冰冷,却刚好缓冲了坠落的冲击。尹明姝的叫骂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井水荡漾的声音。
尹若瑶咳着水站起来,发现文书虽被水浸湿,却依旧完好。谢云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借着火光,她看见他手臂上多了一道剑伤,鲜血正渗入水中。
“云深!”尹若瑶连忙撕下裙摆为他包扎。
谢云深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忽然笑了:“若瑶,我们拿到证据了。”
尹若瑶点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因为喜悦。她看着井壁上渗出的水珠,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玉扣——它竟在落水后发出微弱的荧光,照亮了井壁上刻着的一行小字:“墨染寒梅心不死,玉碎宫墙缘未了。”
“云深,你看……”
谢云深凑近一看,忽然握住她的手:“若瑶,这井底通往护城河,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两人顺着井壁的凹槽向上攀爬,冰冷的井水顺着发丝滴落,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光芒。当第一缕晨曦透过井口照进来时,尹若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谢云深:“云深,等这件事了结,我们去北境看真正的寒梅,好吗?”
谢云深看着她被水打湿的容颜,晨光勾勒出她眉眼间的坚毅与温柔,一如当年在莽州月夜初见时那般动人心魄。他握紧她的手,郑重地点头:“好,我们一起去画北境的梅,画到雪融花开。”
井口的光芒越来越亮,映着两人交握的手,也映着那卷藏在衣襟深处的罪证。护城河的水声在远处潺潺流淌,仿佛在诉说着深宫之中,一段以墨为誓、以玉为劫的深情,终将冲破重重阻碍,迎来属于他们的曙光。而此刻的紫禁城,尹明姝正站在尹府老宅的密室中,看着那扇敞开的暗缝,眼中寒光凛冽——她知道,尹若瑶和谢云深,绝不会就此消失,而她与他们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