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玦傻愣在原地,她浑身颤抖,却一字也未曾出口。
“他选择了最蠢、最痛的一条路!” 药王的声音哽咽了,老泪纵横。
“他独自扛下了所有!他知道月翎开启大阵时就是灾劫引爆之时!他只能用往生灯,用月翎的命,才能强行将那些即将苏醒的僵尸大军连同引爆的尸魂引一同封入幽冥!他必须让月翎的力量在那一刻达到巅峰,才能完成封印!而让你喝下那杯灯油……是为了在你体内种下‘引子’!只有你体内流淌着月翎力量同源的灯油,才能在将来,成为唯一能真正掌控或摧毁往生灯、彻底终结这场灾劫的‘钥匙’!他是在为苍生留一线生机,也是……在为你留一线生机啊,顾丫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不信!你就是在帮裴言那老狗讲话!”顾云玦依然不愿相信药王口中所出的信息,她依然坚定的认为,就是裴言背叛了她。
无奈之下,药王只得把目光看向另一边的沈思言,他指了指沈思言腰间布兜虚弱的说道:“小子,把你的云纹镜拿出来。”
沈思言不敢怠慢,只得小心翼翼的掏出己经残破的云纹镜,轻轻放在地上。
“嚯,都碎成这样了,小子,这可是你师父的心头宝啊。”药王这老头,虚弱成这样了,还冷不丁调侃一番。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朝着云纹镜上面滴了些不知名的液体,不一会的功夫,云纹镜 便开始发出金色的光,慢慢的那光芒映射到了天空,众人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裴言的记忆。
“老伙计,别怪我哈。你年轻时那点破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正说着,光芒中出现裴言的身影,那是百年前的他,年轻的样子很是温柔好看,顾云玦眯着眼,这个男人的身影和声音在她死去的记忆里开始恢复。
幽暗的巫族祭坛深处,壁画不再是歌颂自然与先祖,而是描绘着冰川下的巨人苏醒,亡灵大军踏破山河!
年轻的裴言隐匿在阴影中,脸色惨白如纸。他亲眼目睹巫族大长老与北狄使者密谋,月翎那纯净的巫力被长老们以秘法暗中引导,注入一个刻满古老符文的巨大冰棺,那里面封存的,正是北狄传说中的“冰霜尸人”始祖尸骸!
月翎对此一无所知,她虔诚地履行着圣女职责,以为只是在安抚地脉。裴言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滴落。
他眼中是极致的震惊与挣扎:是立刻揭穿,引发巫族与蜀山乃至整个武朝的全面血战?还是……隐忍?
忽然画面一跳,蜀山静室内,灯火如豆。裴言独自枯坐,面前摊开一卷染血的密信,是潜伏北狄的蜀山死士用命换来的情报。
而桌子的另一半,放着一封红色的喜帖,他轻轻拆开,上面竟写着“裴言、顾云玦,良缘天定,佳偶双成……”
裴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那红色的喜帖缓缓放在微弱的油灯前,火光顺着喜帖蔓延开来,在漆黑的房间里迸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一阵风出来,燃烧的喜帖灰烬慢慢飘散。
巫族计划在是月翎主持的“玄甲军英灵安魂大阵”开启时,引爆埋藏在大阵核心的“尸魂引”,瞬间逆转大阵,以三千玄甲军英魂和月翎的巫力为引,彻底唤醒冰川下的百万古尸!
裴言闭着眼,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滑落,砸在信纸上。他面前摆着两个选择:
一是告知顾云玦真相,以她的性情,必会血洗巫族,玉石俱焚,在天下大乱提前引爆。
二是……
他颤抖的手拿起那盏古朴蜀山法器,往生灯。牺牲月翎一人,封存这灭世的灾劫?代价是,他将永远背负骂名,失去他最珍视的那个人……
他痛苦地低吼一声,猛地将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云玦思绪飞舞,随着金光中的画面一起回溯到百年前,那喧嚣的庆功宴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她卸下戎装,一身红裙,英姿飒爽,正与其他人低声谈笑,眉眼间是难得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期许。
裴言端着那杯“御酒”走来,脸上挂着温和却僵硬的笑容。他看向顾云玦的眼神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痛楚与眷恋。
那超越知己、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愫。当顾云玦毫无防备地接过酒杯,对他展露信任的笑容时,裴言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杯中酒液微漾。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饮下那杯他亲手调制的、混入了月翎心头血炼制的往生灯油的毒酒。那一刻,他挺拔的背影在喧闹中显得无比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药王喘着粗气,指向裴言虚影最后消散的地方,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悯,将顾云玦拉回了现实。
“他骗了你,骗了月翎,骗了天下人!他让月翎至死以为自己是守护者,却不知开启大阵是中了巫族的计!他让你恨他入骨,化身僵尸王百年孤苦!他让蜀山蒙受不白之冤!他背负了所有的罪孽和骂名!他牺牲了自己毕生所爱的剑道清名,牺牲了他视若己出的徒弟的敬仰,牺牲了他对你那份只能深埋心底的情意!”
“你可知……” 药王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泣血的嘶哑,“他在启动往生灯、亲手将月翎炼化入灯芯时,对着那燃烧的灯火,念的不是什么道门真言,而是……一句凡尘俗语!”
药王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剜心的一幕,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心悦君兮,不敢言。此身己许,苍生劫。”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落下的最后一道神罚,狠狠劈在了顾云玦的灵魂深处!比任何白骨剑的贯穿、比任何煞气的反噬,都要痛上千倍!万倍!
她所有的暴戾、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粉碎!
白骨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燃烧的冥火瞬间熄灭。
她踉跄着后退,猩红的瞳孔剧烈收缩、放大,里面的滔天恨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无边的空洞、茫然,以及一种灭顶的、迟来了百年的剧痛!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像濒死的幼兽发出的哀鸣。她猛地看向药王,又看向沈思言,最后目光死死盯在裴言虚影消散的那片虚空,仿佛想从那片虚无中抓住什么,证明这只是个谎言。
“他……他心悦……” 那个“谁”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发不出声音。
百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轰然倒塌,露出了底下那个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巨大伤口。
那是被最信任、最敬重、甚至……最深藏心底眷恋之人亲手背叛的痛!而如今,这背叛的真相,竟是如此惨烈的牺牲与无法言说的深情?
“啊!!!”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彻底撕裂的尖啸,终于从顾云玦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百年的委屈、误解、孤寂与骤然得知真相后无法承受的、灭顶的悲痛与悔恨!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着跪倒在地,周身翻涌的煞气如同失控的潮水,剧烈震荡,最终化作无声的哀恸,只剩下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沈思言早己僵立当场,如同泥塑木雕。手中的云纹剑黯淡无光,颓然垂下。
他看着跪地悲鸣的顾云玦,又看向那片师尊消散的虚空,脑海中回荡着那句“心悦君兮不敢言,此身己许苍生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
信仰、敬仰、对错,一切都被这残酷的真相碾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沾满血污的脸颊。
废墟之上,死寂笼罩。只有顾云玦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鸣,在风中呜咽,诉说着一个被谎言与牺牲掩埋了百年、痛彻心扉的真相。
裴言的道,是苍生劫,亦是他自己亲手斩断的情劫。这份迟来的真相,比死亡本身,更加令人肝肠寸断。
药王重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疲惫与悲悯。他蹒跚着走向废墟一角,那里静静躺着另一个被遗忘在惊天真相之外的、破碎的身影——林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