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婉儿她!” 顾云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哽在喉咙里。
那句气话“随她”二字言犹在耳,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巨大的内疚和后怕瞬间将她淹没。
沈思言站在她身后,看着顾云玦僵在桥边、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那奔腾的、吞噬了一切的河水,再想起林婉跳桥前那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他。
他知道,所有的路,都被林婉亲手斩断了。所有的情分,都在这一跃中,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而顾云玦那句失控的气话,此刻也成了压在她自己心头的巨石。
顾云玦缓缓收回探出的身体,踉跄着站首。她没有再看河水,只是慢慢转过身。脸上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猩红的瞳孔依旧空洞,但那份空洞之下,是比之前被毁虎符时更深沉、更复杂的痛苦。
那是一种夹杂着无尽伤心、巨大担忧、失控后的悔恨,以及彻底失去的茫然。她不再言语,周身翻涌的煞气也彻底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冰冷。
她默默地、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朝着蜀山的方向走去,背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和孤独。
沈思言看着她的背影,又望了一眼那吞噬了林婉的浑浊河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跟上。
林婉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决裂,也将无尽的伤痛和复杂的悔恨,永远地刻在了顾云玦的心上。
而此刻坠入奔腾河水中的林婉,拼尽全力靠着体内的巫女之力,勉强抓住岸边一颗大石头,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喘着着粗气爬上岸,几乎虚脱般趴在河床上,眼中压抑己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婉的泪水几乎流干,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麻木时,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做得好,丫头。这份‘投名状’,够狠,够绝。阁主定会会满意的。”
骸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岸上更深的阴影中浮现。他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如同秃鹫看到腐肉般的笑容。
他伸出手,一只由森森白骨拼接而成的、掌心刻着诡异符文的骨爪,递向跪在地上的林婉。
“欢迎加入幽冥阁。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座麾下最锋利的兵刃。霜漓的命,还有你需要的力量,本座都会给你。” 骸骨的声音带着蛊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握住它,献上你的忠诚,本座便带你去见你的仇人。”
林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曾经清澈、痛苦、绝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冰冷的、死寂的空洞,以及深处那一点点燃烧不熄的、名为复仇的幽暗火焰。
她看着那只狰狞的骨爪,没有丝毫犹豫。沾着泪水和污泥、冰冷颤抖的手指,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用力地、死死地握住了那只代表着黑暗与死亡契约的骨爪!
入手处,是刺骨的阴寒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仿佛握住了地狱的基石。
骸骨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骨爪收紧,一股强大的、阴邪的力量顺着接触点涌入林婉体内,与她身体中的“血煞引”彻底融合。她颈后的巫纹再次泛起微弱的暗红光芒。
“很好。跟我走。” 骸骨转身,融入身后的雨幕中。
林婉麻木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顾云玦和沈思言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冰冷的泥泞,跟随着骸骨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走向那吞噬一切的、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
单薄的身影在凄风苦雨中,如同飘零的落叶,孤独、决绝,再无归途。
一步一步好似向过去做最后的告别省略号……
冰冷的幽冥殿深处,万载玄冰散发着幽蓝寒光。
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郁的腐血气息。
骸骨高大的身影如同阴影中的墓碑,带着林婉穿过层层戒备森严的回廊。
林婉低垂着头,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紧绷的轮廓,她的脸色苍白如鬼,唯有颈后那若隐若现的暗红巫纹,透着一丝不祥的妖异。
大殿尽头,月无赳半倚在巨大的玄冰王座上。他比在花谷时更加虚弱,胸口的焦黑伤口被冰封着,却仍有丝丝冰蓝色寒气渗出,如同跗骨之蛆。
那只独眼,依旧冰冷死寂,但在看到林婉或者说,看到林婉体内那与月翎同源的巫力时,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光芒。
霜漓侍立在他身侧,冰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寒气凛冽。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林婉和骸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厌恶。
“主上,”骸骨的声音如同骨骼摩擦,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人带来了。您要的巫族圣女的‘容器’,林婉。”他微微侧身,将林婉暴露在王座之前。
林婉缓缓抬起头,迎上月无赳那灼热而病态的目光。她的眼中,刻意压抑了所有属于“林婉”的软弱与悲伤,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空洞,以及在那空洞之下,燃烧着冰冷复仇火焰的深渊。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苍白而顺从的微笑,仿佛一朵开在寒冰上的毒花。
“还真是和顾云玦长得一模一样啊。”月无赳带着把玩的语气盯着林婉。“只可惜……”
“阁主,我是我,顾云玦是顾云玦!”林婉的语气散发着冰冷,很明显她很避讳这个话题。
“月阁主。”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愿献祭己身,可以助您复活月翎圣女。”
“哦?”月无赳的独眼微微眯起,审视着她,“为何?恨霜漓杀了你的情郎?”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如同用刀尖挑开伤疤。
林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是。”她坦然地承认,声音没有波澜。
“但更重要的是,我恨这具被诅咒的身体,恨这‘血煞引’带来的痛苦和灾厄。与其被它吞噬,不如让它发挥最后的价值。复活月翎圣女,是它最好的归宿,也是我的解脱。”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对身体的憎恨是真,但“解脱”之下,隐藏的是与骸骨交易的毒计。
“荒谬!”霜漓厉声打断,冰蓝色的瞳孔怒视着林婉,随即转向月无赳,声音带着急切的劝阻.
“主上!此女心机深沉!她与骸骨一同出现,必有蹊跷!她体内巫毒虽与月翎同源,但极不稳定,贸然献祭,恐生变数,甚至反噬于您!骸骨居心叵测,他带回‘控尸血符’核心,怂恿您提前唤醒僵尸大军,其心可诛!这丫头不过是他用来迷惑您的棋子!”
月无赳的目光在霜漓和林婉之间扫视。他对霜漓的忠心不疑,但霜漓的每一句劝阻,都像是在提醒他月翎无法复活的残酷现实,刺痛着他最深的执念。
而林婉的“自愿献祭”,就像在绝望深渊中投下的一缕微光,哪怕明知可能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够了,霜漓。”月无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偏执。
“复活翎儿,是吾毕生所求。任何风险,吾都愿意承担。林婉是命运送来的‘容器’,这是翎儿的指引!”他看向林婉,独眼中闪烁着狂热。
“好!吾答应你!待蜀山纯阳大阵一破,吾便以秘法引月翎残魂入你躯壳,完成重生大典!届时,我会亲手杀了霜漓,替你完成心愿。”他许下了林婉最渴望的承诺。
霜漓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她自己的冰甲。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月无赳,原来主上为了那个虚幻的影子,竟连她的生死都可以当作交易的筹码!她死死咬住下唇,冰蓝色的血液渗出,又被寒气冻结。
骸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谢阁主成全。”林婉恭敬地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和复仇的快慰。仿佛己经感知到霜漓的死期,进入了倒计时。
“不过,”月无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残酷,“玄阴破界杵尚缺最后一道‘引子’,那就是九十九名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处子元阴之力。林婉,骸骨,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去办。七日之内,必须集齐!不得有误!”这是他交给新“棋子”的第一个,也是极其残忍血腥的任务。
“属下遵命!”骸骨躬身领命。
“林婉……领命。”林婉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去采集草药。然而,她袖中的手却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无辜者的鲜血,将成为她复仇之路的垫脚石。
林婉扪心自问:云霁哥哥,你会原谅我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立刻被更冰冷的恨意覆盖,
不经意间,她默默低下头,心底泛起一丝无以言表的哀伤:不,他不会原谅,但他一定会理解,理解我为了杀霜漓,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堕入地狱。
此刻,大殿上,霜漓看着林婉那看似恭顺实则麻木冰冷的侧脸,又看了看骸骨那深不可测的背影,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
她知道,一场针对她的致命阴谋,己然在幽冥的阴影中展开。她必须更加警惕,为自己,也为那个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