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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堡，一点点重新聚拢。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重的药香钻入鼻腔，混合着某种清冽的草木气息。
我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粗陋的茅草屋顶，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喉咙火辣辣的疼，右臂却不再有那种钻心的刺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钝感。
"醒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侧传来。我猛地转头，牵动全身肌肉一阵酸痛。床边站着一位身着素白布衣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手中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别乱动。"她按住我想要起身的肩膀，"血线蛊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但随时可能反噬。"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从指尖到肩膀缠满了浸透药汁的布条，隐约可见皮下仍有几道青绿色的细线在缓慢蠕动，像是沉睡的毒蛇。
"这是哪里？谢无咎呢？"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白衣女子眉头微蹙："三天前几个渔夫在青弋江边发现了你，当时你右臂己经泛青，再晚半个时辰发现，蛊毒就会攻心。"她将药碗递到我唇边，"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没见到。"
三天！我心头一震，顾不得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烧灼而下，急声问道："有没有一个重伤的男子？墨青色衣袍，腰间可能挂着半块玉玦？"
女子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中的是南疆王族的血线蛊，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羽林卫的令牌？"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怀中——油纸包和玉玦都不见了！
"在找这个？"女子从袖中取出那半块蟠龙玉玦，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上面的地图己经消失了，但我在令牌背面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她将令牌翻转，我这才看清背面除了东宫阁的标记外，角落里还有一个极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徽记——一朵五瓣梅花。
"这是......"
"太医院的标记。"女子冷笑，"看来有人想借羽林卫的手，掩盖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心头剧震，突然想起谢无咎高烧时的呓语——"玉玦有毒"、"父皇淬毒"、"东宫必须死"。难道这背后牵扯的不仅是沈家血案，还有太医院和羽林卫？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对宫廷秘辛如此了解的女子。
她放下药碗，素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右臂，那里的青绿色纹路立刻微微退缩："苏沉璧，前太医院院正苏明远之女。"她眼中闪过一丝刻骨恨意，"十年前因东宫一案被满门抄斩，只有我侥幸逃脱。"
东宫一案！我呼吸一滞，正欲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姑娘！"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慌张推门而入，"江边、江边又冲上来一个人！浑身是伤，腰间挂着半块和你手里一样的玉！"
我和苏沉璧同时变色！
顾不得右臂的麻木和全身酸痛，我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却因双腿无力险些栽倒。苏沉璧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冷声道："不要命了？血线蛊随时可能发作！"
"带我去见他！"我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那可能是......可能是......"喉咙突然哽住，谢无咎三个字竟说不出口。
苏沉璧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解开我的衣领。我大惊失色正要挣扎，却见她从我贴身的小衣暗袋里取出一物——是那块羽林卫令牌。
"果然在这里。"她冷笑，"你昏迷时一首死死攥着它，我只好缝在你衣服里。"她将令牌塞回我手中，"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我茫然点头，跟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江边。夕阳西下，青弋江面泛着血色的波光，几个渔夫正围着一个躺在岸边的身影。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那人满身血污，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谢无咎！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我踉跄着冲向前，却被苏沉璧一把拉住："别急！"
她快步上前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谢无咎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己经泛黑，明显是中毒迹象；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应该是骨折；最可怕的是，他的脖颈处隐约可见几条青绿色的纹路，正是血线蛊发作的征兆！
"还活着，但撑不了多久。"苏沉璧沉声道，"把他抬到药庐，快！"
渔夫们七手八脚地抬起谢无咎，我紧跟在后，目光无法从他惨白的脸上移开。他双眼紧闭，长睫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唇边还残留着血迹，看起来比寒潭分别时更加脆弱。
药庐内，苏沉璧迅速点燃了几种特殊的草药，浓重的烟雾很快充满房间。她利落地剪开谢无咎的衣衫，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箭伤，淬了和玉玦上一样的毒。"她冷声道，"奇怪的是，血线蛊在他体内似乎被什么压制着，没有立刻发作。"
我这才注意到谢无咎腰间空空如也——那半块玉玦不见了！
"找这个？"苏沉璧从袖中取出另外半块玉玦，"渔夫说它挂在伤者腰间，但己经......"她突然噤声，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玉玦。
我凑近一看，同样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半块玉玦上竟然也浮现出了地图纹路！而且与之前我那半块显现的图案完全不同，似乎是另一部分！
"东宫旧档......"谢无咎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惊得我浑身一颤。
他依旧昏迷，眉头却痛苦地皱起，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阿昭......快走......玉玦合则生变......"
他记得我的名字！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在寒潭分别时，我从未告诉过他我的全名，只说过姓沈。他是怎么......
苏沉璧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将两块玉玦并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两块玉玦的断裂处竟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液被重新唤醒！
"果然如此。"她低声道，"这两块玉玦必须用特定血脉之人的血才能激活。你和他......"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都与东宫一案有关。"
我张口欲言，谢无咎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黑血从嘴角溢出。苏沉璧脸色大变："不好！毒速攻心了！"
她迅速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在谢无咎胸前伤口处划开一个小口，黑色的毒血立刻涌出。谢无咎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睛却依旧紧闭。
"按住他！"苏沉璧命令道，"我要把毒血逼出来！"
我扑上前，双手按住谢无咎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的肌肤滚烫如火，肌肉紧绷如铁。他无意识地挣扎着，力道大得惊人，我不得不整个人压上去，膝盖抵住他的腿，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如鼓的心跳。
"忍着点！"苏沉璧将一种黑色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谢无咎的身体立刻绷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我死死按住他，突然感到手背一热——是他因剧痛渗出的冷汗，还是......我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咎的挣扎终于渐渐平息，呼吸也趋于平稳。苏沉璧长舒一口气："暂时稳住了，但他失血过多，需要......"
"用我的血。"我毫不犹豫地伸出左臂，"在寒潭时，我们俩都接触过玉玦上的毒，但我的症状比他轻。也许我的血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苏沉璧深深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血引之术一旦开始，你们俩的命就绑在一起了。"
我看向谢无咎苍白的脸，想起他坠崖前那句"这次换我护你"，想起他在洞穴里拼命救我的样子，还有那句无意识喊出的"阿昭"。恨意依旧在，却混杂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动手吧。"我轻声道。
苏沉璧不再多言，取出一根银针，在我腕间轻轻一刺。鲜血涌出的瞬间，谢无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动，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像是在呼唤什么。
当我的血滴入他口中时，他的舌尖无意识地轻触我的指尖，那一瞬的温热触感让我的心尖猛地一颤。
窗外，暮色西合。两块玉玦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某个尘封十年的血腥秘密。而床上，我们的命运，就这样通过血脉相连，再也无法轻易割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