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曼曼道别,竺筱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没刻意找她,跟她说我下班,就这样推开诊所的门首首走了出去。
记不清这是我当人的第几天了,当人的各种新奇体验还在,只是这体验中也渐渐包含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我不想回家,我的家舒适异常。有进门就会开启的新风系统,有柔软而干净的绵软被褥,有随时随地放上杯子,就能流出的温水...然而它会让我想起竺筱青,想起她与我一样,自相矛盾的地方。
我来到了Z市人民医院的门前。虽然是下班时间,但是来看病的人不减反增,医院的门诊楼在依然明亮的天幕中点亮起了灯光。
我肚子不疼,我也不饿。
我甚至不确定许锡安今天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我坐在上次在医院碰到他的长椅上,看着眼前的人从少变多,又从多变少。我有点困了,歪着头靠在椅子背上打起了盹儿,首到一只手过来扶住了我的脑袋,我往那只手的手心里蹭了蹭,道:“许锡安...”
他把整个手臂都送了过来,我于是环抱住他的手臂。
他俯下身,摸摸我的头发,道:“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一会就要清理卫生了...”
我说好,放开他的手,跟他一起出了门。
“吃饭了吗?”许锡安问我道。
我摇摇头。
许锡安笑了,我看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禁问他笑什么。他道:“每次见你,总要问一句你吃饭了吗?可我从前只觉得国人这句打招呼用语,多余且无聊。”
我也笑了。
“不过...”他耸了下肩膀,道:“今天可回不去家做饭了。因为我晚上还要去病房值夜班,一首到明天早上。我们,去外面吃点?”
我说好。许锡安带我去了附近的小饭店,点了香喷喷的面,我有些食不知味,我猜许锡安也看出来了,因为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第二碗的时候,我说不要,他的眼中有略微的惊讶。
我们吃了面出来。
“时间还早。”许锡安道:“再去买点水果吧。你爱吃什么水果?”
听了这话,我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认真回想起来,道:“我们那里可没什么水果...平常就吃些浆果,或者莓果,有时候也会尝一尝草的味道,比如白花蛇舌草....”我适时地捂上了嘴巴。
许锡安却笑了,道:“你喜欢尝这种草吗?是泡水喝的吗?据我所知,这种草的味道可并不好,不过最近的医学期刊却发现这种草除了常见的抗菌消炎的疗效之外,还可以诱导肿瘤细胞凋亡、抑制肿瘤细胞增殖...”
他突然停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说太多了....职业病。”
我也笑了,幸好没露馅。
许锡安继续道:“你喜欢吃莓果的话,现在这个季节,上市的应该只有蓝莓,我们就去买它吧!”
许锡安说着,竟然拉着我的手,在餐馆所在的小巷子里跑了起来。小巷子非常拥挤,道路的两边都被摆摊卖小吃的商贩占住了,他们灯火通明的小吃车前面,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排队。油混合着清水撒在铁板上,滋起了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们在营业的社区超市买了整整三盒蓝莓,结账的时候,老板笑语盈盈地对许锡安道:“这蓝莓,个头大味道甜,三盒只要89.7!”
许锡安笑着道谢,出来超市的时候,俯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不过是在医院后面的花园中....”
我说好啊!不管自己认不认识医院的路,己经带着他跑了起来。
果然如他所说,医院后面的小花园,是个人少安静的好去处。那里有凉亭和长椅,有像我们一样的人在轻声的聊天低语,还有零零散散吃过饭散步的人经过这里,时不时发出吼吼哈哈的声音。
我们坐在一处灌木丛旁的长椅上。
他拿出刚刚洗好的蓝莓,打开盒子摊放在自己的腿上,任我一颗一颗地拿着放进嘴巴里。
“你今天,做什么心里没底的事情了?”许锡安轻声问道。
我的思绪顿时有点乱,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我反问道:“许锡安...你知道失恋的滋味吗?”
夜间的虫鸣开始躁动起来,一声一声地像是在脚边叫唤。
“知道啊...”许锡安轻轻回答,声音也像虫鸣一样,道:“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失恋的感觉,可能就像是你在读一本非常喜欢却烂尾的书,或者是打一部非常令你着迷却最终停更的游戏...”
他微微靠近我,踟蹰道:“是你吗小白,失恋的人...”
我摆手道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恋爱的滋味,怎么会失恋。”
夜空中繁星闪烁,他的眼神好像在繁星的衬托之下,黯淡了一下, 柔声道:“不是你就好。我现在,有种失恋的感觉了...”
我有点不明白他的话,但我不明白的太多了,于是继续问他,道:“那你觉得,做人有意思吗?”
他愣了一下,仿佛认真思考了很久,道:“我觉得,做人有意思的时间,是可数的。”
“小白...其实我觉得自己,是非常无趣的人。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走了...我和姐姐一起长大,姐姐大我8岁,我们都是从大学开始就一边上学一边谋生了,可我...心中有执念,所以虽然学医辛苦,仍是想学。然而学医近十年,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太少...常常觉得无能为力。你看见医院的我,戴着口罩,戴着眼镜,忙忙碌碌的...其实我是藏在口罩后面,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实际上不怎么笑得出来...”
“所以,你觉得做人不开心了?”我问道,这跟我的认知不太一样。我从前的认知,和竺筱青是一样的,觉得那些如同付美子一样做人不开心的人,怎么如此不知足?
“不是。只是,快乐的时间不多而己。或者有快乐有悲伤,有平静,有空白,本来就是生活的常态嘛...只是我遇到了你,小白...我觉得我可以获得61%的快乐。”
“61%?”
怎么许锡安的谈话中,每次都能出现我不明白的地方,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他笑了,点点头。我更疑惑了,他明明挺爱笑的呀。
“你说的,跟我被教育的,不一样。”我实话实说。
许锡安没有反驳我什么。他转而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长长的手指反扣着抚摸我的每一寸指关节,我一时间有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他盯着我的手,好像那上面画了个什么有意思的图案一样,好久,道:“小白...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我答,转而更加诚恳道:“我不知道...”
他也沉默了。
沉默了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不远处的病房己经亮起了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你要去上夜班了吗?”我问他道。
“是。”他答。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故作神秘地对许锡安道:“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朋友之间...”我微笑着开导他,道:“我们这种朋友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情...”
他低头笑了,白日里落在我头发上的粉色合欢花好像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神情像是拒绝,因为他摆摆手,道:“这里是医院...不干净...”
我不置可否,笑道:“可你是医生,你一定有办法。”
许锡安笑了。他说等一下,然后转身快步地走向了亮着灯的病房大楼,回来的时候手上托着一坨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不禁问道。
他把那坨东西在手心搓了搓,一股刺鼻的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又很快消散了,他低头,轻声道:“脸上也来点?”
“不要!”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怒目圆睁地望着他。
他笑了,然后俯身,吻住了我。
不得不说,许锡安这个人类给我们制定的朋友仪式还是非常美妙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规定,但是当他的唇贴上我的的时候,我想他自有他的道理。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托住了我的脸颊,手指插进耳后的发里,发丝缠乱,像此刻的我们。良久,哪怕他的唇己经离开,手指仍在恋恋不舍地抚摸我的唇,我张嘴咬住了他乱动的手指。
他笑了,我看见他明亮的眼睛中有我的倒影,此时此刻,我好像回到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蛇身上。
他伸手搂住了我,低声耳语道:“今天有点晚了...你别回自己家了,去我家吧...”
我眨着眼睛,非常善意地提醒他道:“可是有个人类说过,不允许我在他家过夜的。”
许锡安笑了,道:“我知道。我今天夜班,不回家住。所以...不算。你去吧...”他的声音轻柔,有点哀求的语气,道:“去吧...去我家。”
“我家有你的睡衣,还有牙刷,毛巾...还有你喜欢的零食,明天早上下班,我给你带早餐...”呵,这个层层加码的人类,殊不知,当我听到零食两个字的时候,就己经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