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错位置了,顺着看的记得跳过】
昭昭做过很多冲动的事,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连夜骑马出城,奔赴百里,只为去低头认错。
路上黑漆漆的,天地间静得只有哒哒马蹄声和呼呼风声。
昭昭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握着袖中防身的匕首,她想自己当真是被臭男人迷得神志不清了,竟敢独自夜奔。万一遇到山匪怎么办?她心里打鼓,砰砰砰,怕着怕着又想到了修逸身上。
匪不匪的先丢到脑后,她去认错,修逸不理她怎么办?骗人糊弄人她得心应手,正儿八经地道歉哄人却是从未做过。
昭昭担心了一路,天蒙蒙亮时,马儿停了。她抬头看见高大的云州城门,得意地笑了笑。
从云州到濮阳县明明只用骑一夜马,修逸上次却说自己骑了两天。不好意思明着说想她了,就扯谎装委屈。
昭昭不担心了。这骚东西费尽心思勾引她,岂会因为她耍小性子就寒了心?
她进了城,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俯视两旁。大抵是有了底气的缘故,竟发现街巷比她记忆中好了百倍,路人的神情变得和蔼可亲,风中浮着不知名的花香,闻着又暖又甜。
昭昭找到她从前最爱去的一家早茶摊,点了一堆爱吃的,东一筷西一筷地尝着。怪道,明明心境甚于以往,为何再吃这些东西倒没了滋味?
她盯着碗里的豆浆发呆,衣摆却被扯了扯,是个小乞丐,怯生生地问她:“姐姐,你要是不想吃的话……”
话没说下去,昭昭已经懂了。她小时候也有过这种舔着脸要饭的经历,一晃神,竟从这小乞丐脸上看见了自己。她拿出一锭银子,让早茶摊的老板好好招待小乞丐。
小乞丐高兴得跳起来,一边喊着天上掉馅饼了,一边往街尾跑去叫朋友。等一群脏兮兮的小乞丐跑到早茶摊时,他们想感谢的人已经走了。
跑这趟虽是为了哄男人,昭昭也没忘了自家老娘和妹妹。她骑着马往梁惜的府上去,中间穿过了七个坊十八条街,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为何这许多富户的门口都守着兵?
昭昭疑惑,心里生出不祥。等到了梁府,见门前竟然也有七八个兵守着时,那股不祥成了阴影。
她翻身下马,门口的兵立马围上来,冷喝道:“你是何人?!”
昭昭见他们一个个满脸公事公办的严肃,心想这不是花钱就能撬开嘴的兵油子,她笑着说:“我是梁老板在外地的管事,回来找他销账。不知可否进去?”
几个兵对视一眼,拒绝道:“不行,快走。”
昭昭又认了认他们的穿着,精铁甲胄,弯月腰刀,远比云州府兵装备精良。她问:“各位是宁王爷麾下的?”
几个兵神情冷漠,昭昭继续说:“我有要事求见……”她想了想,“何侍卫,何必。”
几个兵闻言纷纷皱起眉:“咱何老大咋又招惹上女人了?他前几天才被那谁家的小姐砸破了头,你又是哪路神仙?”
昭昭把颈上的那根银链拉出来,露出系着的玉扳指,笑道:“你只管去告诉他,说我这里有个左撇子用的玉扳指,他自然晓得我是谁。”
她说的煞有介事,立马便有人打马去值房找何必。
何必前几日才因为风流债挨了打,头上顶着一圈白布,恹恹地躺在床上。听说有女人找他,嗤了句晦气,又听什么左撇子用的玉扳指,脸色白了青、青了白,骂了句王八蛋便跳了下床,寻仇似地冲到了昭昭面前。
他用马鞭指着坐在石狮子前的昭昭,忿忿道:“王八蛋,你还敢来?!”
昭昭手里拿了个火晶柿子,用草管吸得正起劲,反问道:“我有什么不敢来?”
何必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凶巴巴道:“扳指留下,你人滚!”
昭昭故意把那扳指露在衣领外,挑衅道:“有意思,东西又不是你送的,你凭什么要回去?”
何必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兵离远点,他下面说的话有辱他主子的颜面。
他指着昭昭的鼻子骂道:“你要不要脸?我主子纡尊降贵给你当马夫,你到地方了就把他踹开!他回来后鬼迷心窍,给你个文盲刻印章,划得满手都是伤。他傻不拉几地跑去给你送礼,你说一句谢谢了吗?你留他歇一晚了吗?连你们去吃宵夜都是他出的钱,你是人吗?”
昭昭被骂了一顿,丝毫没生气,反而笑了笑:“他在我面前冷冷淡淡的,回来就跟你说委屈话?”
“你不准笑!”何必气得跺脚,“我家爷长得俊俏,但从来不挨女人,所以才遭了你的道,被你摆布来摆布去!”
他气呼呼的样子活像个卖瓜的王婆,昭昭笑得拿不稳手里的火晶柿子:“好好好,我听出他长得漂亮又纯情了,还有什么优点,你继续说。”
昭昭不傻,哪能听不出他的话外音?来的路上她就注意过了,其他富户门前站岗的都是衙门的府兵,只有梁府门前站的是定北军,又恰好是何必手下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见她神情得意,透着几分浪荡子搞大了黄花闺女肚子后的势在必得。
何必骤然阴了脸,生米煮成熟饭了,就开始没脸没破了是吧?
“笑,尽管笑……我本不想说些话刺你,但你这副得意忘形的死样子实在讨嫌。你觉得我主子搞得这些弯弯绕绕幼稚,我还觉得他魔怔了呢!”
“还嬉皮笑脸地吃柿子,吃屁去吧你!”他一巴掌把昭昭手里的柿子打飞,指着她的鼻子骂:“我主子在你那儿受了委屈,他无所谓,我却见不得他打落牙齿混血吞。今个儿我把难听的话跟你挑明了——他本不必这么迁就你,你也不值得他费尽心思讨好!扳指留下,人快滚!”
昭昭没想到哄男人这么难,更没想到男人也会有打抱不平的娘家人。她想反驳,又无话可说,只好梗着脖子顶回去:“我欺负他,关你什么事?”
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对劲,她补道:“我今天就是来认错的。”
何必不骂了,他将昭昭上下扫了个遍,皱眉道:“赔礼道歉赔礼道歉,你空着手就来了?又想凭几句花言巧语把我主子骗得团团转?”
昭昭正要说没钱,就被何必推上了马背。
两人去珠玉街扫了一圈,买了几样漂亮的珠玉器物,全是何必付的钱。
他把东西塞给昭昭,嘱咐道:“他这几日心里不痛快,你待会好好哄他。记得,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攒了好久好久的钱全花在他身上了!”
昭昭失笑,她还不及何必会哄男人,又好奇道:“他为什么不痛快?”
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城中富户都被封了门,但见何必一脸讳莫如深,她也不敢轻易开口。
何必叹了口气:“反正不是为了你。”
说罢,又丢了个斗篷给她,让她千万别露脸。
两人骑着马一路出了城,到了北郊。
远远的,昭昭就闻到了风中传来的铁腥味,不知得多少把杀足了人的刀聚在一起才能有这般戾气。稍近些,便能听见校场上的隆隆军鼓声和操练的兵戈铿锵声,似雷鸣电涌,似风卷沧海。
昭昭闭上眼,似乎能看见刀剑相撞时的火花和万马奔腾时的盛况,热血奔涌,懦夫也会提起刀走向太阳,刀尖爆开的寒芒胜过一万颗星的光。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耳边响起何必的声音:“到了”
昭昭睁眼,面前新筑的城门比云州城门更高大。见她错愕,何必笑道:“气派吧?自家老巢,门脸自然得好看。”
他带着昭昭过了几道卡,进了大营,又领着昭昭往城墙上去。那石梯又陡又窄,昭昭贴着墙走。何必扔了根绳子给她,说别掉下去了,笑问:“猜猜我为什么带你来上面?”
昭昭怕高,小心地挪着步子:“为什么?”
何必但笑不语。
等好不容易爬上城墙时,昭昭的腿已经软了个彻底。她盘坐着就地坐了,一袋煮花生被扔进怀里,噔的一声,手边又冒出来两壶酒。
“往校场看。”何必指向北。
昭昭定眼看过去,只见阔大的校场里起码有成千上万人,密密麻麻得像是蚂蚁。此时正在变阵,由操练的方阵向周围散去,留出中间一片空地。
“刚好赶上了。”何必盘腿坐在昭昭身边,剥着煮花生,抿着烧酒,“认真看着,敢走神我就把你留在上面。”
其实不用他威胁,昭昭也会认真看。她望见校场的高台上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远远的,看不清脸,分不清哪个是修逸。
“一个是我主子,一个是云将军。”何必道。
云将军?小多最崇拜的那个云行勉?
校场中,两队骑兵出列,以手中的木制弯刀为武器,互相拼杀。纠缠许久后仍分不出高低,白衣男子起身,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变换战术。谁料,几番变化后依旧打了个平局。
怕昭昭看不懂,何必又解释道:“云将军和我主子从小一起长大,兵法箭术刀术皆师出同门,都是云老将军教的。他们甚少见面,却暗暗较劲,一见面就要比谁的兵练得好。”
那怎么不比刀术箭术?昭昭正要问,却见两队骑兵已经退下。白衣男子和红衣男子走上了场,开始比试刀术。两人用的都是相似的苗刀,行的也都是辛酉刀法。唯一的差别就是刀身的颜色不同,白衣男子的佩刀漆黑如夜,红衣男子的佩刀霜白胜雪。
“他是穿红的那个!”昭昭认出了修逸,对何必说:“他手里拿的是你的刀!”
何必闷了口酒,很不痛快地说:“你能不能赶紧攒钱,请个好刀匠给他打把好刀?别天天净抢我的刀用。”
昭昭眼睛亮了亮:“一把刀要多少银子?”
没等何必答,场上的两人已经变换了刀势。
虽是师出同门,但云行勉的刀术更诡谲飘逸。漆黑的刀身不会绽出任何寒芒,适合他飘忽不定的路数。
修逸用的却是一击绝命的刀法,既不给对手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退路。一旦被人抓住破绽就是将死之际,因此持刀者需有近乎狂妄的自信。
他接连出刀,绵密凌厉的刀光像是满天飞雪般纷纷扬扬的炸开。
昭昭从未见过这么惊绝的刀术,忍不住拍手。她以为修逸会毫无疑问地赢下对局,可那些银白的刀光却被云行勉的刀势死死缠住。
僵局……她能看出修逸用尽了全力,却依旧是僵局。
“七殿下的开蒙恩师文憧衍是文坛领袖,他生前曾断言,我主子天资过人,若是工于诗词可为子健长吉,若是专研经典可为朱子昌黎。”何必淡淡道,“可惜我主子做不了文人,他必须要上阵杀敌。幼年时他身子弱,又是个左撇子,云老将军劝他放弃,勉强无益。他不听,花了两年学会怎么左手使刀,又用三年的努力追上了云将军的造诣……”
话没说完,校场中高下已分。
不是平局,是败局。
修逸脚边躺着那柄银白的苗刀,他输给了云行勉。
“从前他用左手使刀时,能稳压云将军一头。”何必道。
昭昭看见修逸弯腰捡起了刀,向云行勉作了个认输的揖。随即,两队精兵上场,列阵在两人身后,校场一侧出现各种靶子,系在鹰脚上的飘靶,挂在马尾上的跑靶,以及百米开外戟上的红穗。
“他的手……”昭昭轻声道。
两队人各自射靶,云行勉与他的精兵百发百中,修逸手下的兵也不是吃素的。场上有不懂事的新兵数着比分,高喊道:“世子爷!世子爷!”
他们盼望自家高高在上的主帅能射出万众瞩目的一箭。
在山呼海啸的喊声中,修逸缓缓抬起了手,他没像其他人一样为了炫技去瞄飘靶跑靶,而是瞄了个很近的定靶。
那支箭晃晃悠悠地离了弦,像没长眼的鸟似地撞到了靶上,短暂地稳了稳身,便飘然落了地。
原本闹哄哄的校场忽然静了,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落在修逸笔挺却瘦削的身上,密密麻麻,像是一万根针在扎,却不是扎在修逸身上,而是昭昭的心口。
“如果你见过他从前的骄傲与荣耀,就会知道残了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那枚扳指见证过他的所有努力心血和遗憾,说是他的左手也不为过。”
何必冷静而残忍地说:“他把最脆弱也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我求你,就算不稀罕,也别再当着他的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