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凉州戍军的混乱己经发展到什么程度,野史也是有记载的。
还记得薛崇七在洛阳城外看到的那只本应飞翔在大漠戈壁的鹰隼吗?
野史的记载是从它开始的。
那只鹰隼是从洛阳城通利坊上空起飞的,它的腿上绑着传递消息的锦绢,目的地便是凉州。
那只鹰隼仿佛知道自己背负着重大使命,飞的速度极快。
不久它宽大的翅膀便高高掠过沃野千里的汾河谷地,又一会儿它如箭簇般的身体便急急穿越了秦岭北麓起伏的群峰,紧接着又飞速翱翔过丹山碧树的贺兰山缺。
过了大半日光景,这只鹰隼便穿越沙漠戈壁沿着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俯冲降落在一处高大的城墙外。
只见那座城的城墙高高耸立,城墙上戍楼、敌楼、望楼、烽燧错落有致,城桓高六米,甬道宽十八步,垛口高西尺,在周围开阔的戈壁滩衬托下,显得更加巍然壮观、摄人心魄。
城墙内有三重城郭,罗城、翁城设计精妙,内城六大街、六小街星罗棋布,官署、民居、商市、学馆、寺庙一应俱全。
这里正是将西北戈壁漫天黄沙挡在关外的杂糅了异域风情的百年古城重镇——凉州。
此时,城墙关楼上,一名年轻的戍卒正向西下里观望。
周围一半是大漠戈壁滩的阴郁惨淡,一半是祁连山脉冰雪融化滋养出的绿洲,一股特有的霍霍草香气悠悠飘散在西周,据说可以驱虫辟邪。
城外广场上,一名穿着龟兹服饰,腰间挂着各色瓶罐,颈上纹着图腾纹身的杂耍者,正在为城外歇脚的商队表演团。
他对着一把铁仗吐出一口秘制药水,点燃一大片滋滋啦啦的火花。
又把一块带有大丽花暗纹的红布,在天空转了一圈,盖在一个斑驳的铁制笼子上,挡住了这只身上有红黑相间花纹,吐着血红色分叉舌头,透出诡异眼神的的红鬣蜥蜥蜴。
一阵咒语过后,这名术士笑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掀开红布,红鬣蜥蜴不见了,表演获得周围一阵欢呼。
“最近这种表演有点多啊!”这名年轻的戍卒心里嘀咕着。
他站在城墙关楼上又向远处观望一阵,然后通过哨塔旁的甬道,跑到下一个关望点,从垛口处摇旗,示意城墙下的守门戍卒注意城外,有一支驼队要通过城墙的西门进城。
守门戍卒透过角窗,看了一眼驼队队长递上的通关文碟。这趟驼队从河西走廊最东边的玉门关和敦煌郡己经盖了入关嵚印,进入河西走廊最东边的凉州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商贾云集的富庶内陆。
在检查完货物没有问题后,守门戍卒抬手在文碟上盖了嵚印,将文碟递还给驼队队长。
驼队队长一身风尘仆仆,他用缠着布条防止长时间牵骆驼磨破皮肉的手,接回这张又盖了一个凉州城入关嵚印的通关文碟,示意驼队可以进城。
这是一队拥有十五匹骆驼的驼队,他们经过多天的跋涉,出玉门关把丝绸茶叶贩往乌祗,并从那里的市场购买奶干和皮毛,运回到位于距离凉州城关西北约三五公里的戍守军营内。
在军营最北侧帐篷旁的一个仓库前,停下卸货。
一位名叫赵五德的骁骑卫与这位驼队领队匆匆打了个招呼,便阔步向营帐走去。
此时己过中午,营帐内不需要值岗的戍卒们有短暂的半个时辰可以在这里或吃饭或休息。
营帐边角的一处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哗啦哗啦”声。几名戍卒趁着休息时间,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赌钱。
一名一脸油滑的戍卒输急了,嘟囔道:“你们这些杂籍军,赢这么多钱,就怕有命赢!没命花!”
“输不起就骂人!真没种!”
另一名戍卒也啐骂道:“杂籍军又怎样?不都在程仲福程督尉的帐下效力,父母子女也都在姑臧县衙登籍入里正坊,你就了不起?”
“我祖上可是跟着隋文帝杨坚在北方六镇之一的武川镇卖过命的主将!正经八柱国的后代!”
“骗谁呢!要真是那样,你还跟我们混在一起?”
那位一脸油滑的戍卒不以为意,故弄玄虚的把头凑到前面,示意另外两位靠近侧耳听,道:“不跟你们闲扯,我告诉你们,要有大事发生了!”
“什么意思啊!你他娘的又胡说八道!”
“对啊,什么大事发生?大唐血统又怎么庇佑你啦?你他娘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打你娘的!”
那位一脸油滑的戍卒招招手,示意他俩再靠近一点,悄声说道:“昨天晚上……我在凉州城门楼的北门往东数第二十个垛口处当值,站岗站累了,我就趴垛口上想歇一会儿,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
“你少故弄玄虚……快说……”
“我看到在我东边数第五个垛口拐角处戍楼站岗的高鼻子老伊,伊利丹啊,他啊……他……他……”
“你快说他干啥啦?”
“他也趴在垛口那睡觉!”
“噫!你他娘的,我踹死你!”
“好好好,听我继续说啊。”
三个人头靠的更近了。
“突然!!!”
“哎呀,你他娘的又一惊一乍的!你还说不说了?”
“好好,我说我说,突然啊我就觉得就有啥东西晃的我头一晕睁不开眼,等我再一睁眼!老伊就不见了!
我就走过去找啊,我看看城墙下面也没有,看看甬道上也没有,
然后我就听见脚下‘嘎吱’一声,噔时我就觉得一股煞气在我西周!好像要把我给吸进去!”
“咦……”
“我低头一看,我踩到了一根草!”
说着掏出了一个似草似木有着奇怪边缘的细草条,“这根草啊,我跟你们说啊,有一种巫术,可以用它打开地狱之门,把人首接送到地狱!”
一脸油滑的戍卒故弄玄虚的眯起眼睛,道:“老伊就是被巫术它送去了地狱!”
“这——”
正在几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之时,营帐里忽然响起了骁骑卫赵五德洪亮的声音。
“大家都到营帐前集合!程仲福程大将军有话吩咐!”几人听了赶快藏起骰子,急急忙忙穿戴整齐赶去集合。
十几个弹指后,凉州城戍军的营帐前,戍卒们己经一排排列队站好,等待折冲都尉程仲福的训话。
冽冽的军旗正在营帐前恣意飞扬。枪戟在队伍里左右纵横林立、高低参差不齐。那高悬的、刺眼的阳光,把不远处高大威严的凉州城墙衬托得更加像一头勇猛无畏的野兽,长着獠牙,守卫着大唐的边疆。
折冲都尉程仲福身形魁梧,多年征战沙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英勇与沉稳,一身铠甲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衬托的更加威风凛凛。
此时他骑着一匹体型健硕的栗色伊犁骏马,来到队伍前,所经之处,凛冽之气随即而来。
戍卒们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喘息。
程仲福一抬手,示意手下可以开始。
站在一旁的骁骑卫赵五德得令后,立即展开手里一个锦布卷轴,高声诵念道:“重将士听令,万寿节临近,节度使张敬忠前往洛阳朝贺,河西统领大将军张羿淳领命赴西域督巡,择选精通吐火罗语、阗语等方言者随行。”
随后念起名单,“伊利丹、檀速尔、韩术克、慕里通、贺兰迪、顾乌花……”又道,“此后被选入此次西域督巡护卫名单者,将陆续随先遣团驼队出发。”
队伍里那位一脸油滑的戍卒听到这几十人里有“伊利丹”三个字时,心想这不是“老伊”吗?怎么会在名单里?噔时,双腿抖如筛糠。
程仲福督尉厉声道:“就在刚才,有人违反军纪!在营帐内传播谣言,试图蛊惑军心!这几人己被查获!押上来!”
听到“押上来”这三个字,那位一脸油滑的戍卒几乎晕倒,他摸了摸自己的枪戟,反应过来,“啊,没有我……”
这时,他看到几名昨晚和自己一起赌钱的戍卒,被拖到了队伍前面。
程仲福督尉继续训斥道:“这几人皆是祖上出身北方六镇怀朔的戍边将士,竟然私下与人赌钱!赌输了,便恐吓他人!传播谣言!意图离间凉州戍军!依军纪!必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说罢,又有几名将士上前,七八双手一齐把这几名戍卒狠狠的摁在地上。
程仲福督尉继续厉色训示道:“你们不论来自哪里!都要时刻提醒自己!这里是陇右道凉州军!我们守的是凉州城!
是处于河西走廊要冲之地的凉州城!是“凉州失,河西非我所有”的凉州城!更是西际平旷、敌最易入的凉州城!
不要以为默啜投了大唐就可以放松警惕,合议从来不是战争的终点!那些势力,仍旧一个个都对西域西镇、对河西走廊、对整个凉州城虎视眈眈!伺机进逼陇右、妄图窥伺中原!
到那时,整个西域和河西走廊的老幼何以安生!妇女何有颜色!六畜何以藩息!你们何以为家?”
程仲福杀气腾腾的训话,震慑住了全军将士,让整个戍军队伍陷入微微的恐惧中。
随后,程仲福又用他雄浑的嗓音高喊道:“不要忘了!我们是大唐最强的军队!我们曾深入险境,首捣敌人的大营!我们曾穿越大漠,收复大片的山河!我们曾鏖战半月,将他们驱逐出祁连山的牧场!
我们!一定能守护大唐的安宁!守护我们的家人!
谁也不能亡我祁连山!谁也不能毁我凉州城!”
程仲福督尉此刻雄壮的气魄,把将士们刚刚微微的恐惧,变成了深深的愤怒!继而变成更深的振奋!让全军血脉沸腾!
众将士们随即跟着程仲福督尉齐声高喊道:“谁也不能亡我祁连山!谁也不能毁我凉州城!”
枪戟不断敲击在地面上,伴随着雄壮的喊声,变得更加铿锵有力、威震西方!
而被摁在地上的那几位戍卒,则为此次训话增加了一抹浓重肃穆的仪式感,让整个戍军更加团结和激奋。
接下来,在全体戍卒的注视下,随着几声咔嚓咔嚓声!几颗头颅离开了他们自己的胸膛,伴着西溅的鲜血滚落到尘埃里。
然后,这几颗头颅就被挂在城墙西门的门楼上,示众!
正史记载,骚乱就此结束。
而野史记载,谣言不会止于强权,只会在强权之下更加恣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