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未散尽,县医院的青砖墙上爬满了凌霄花。李青站在挂号窗口前,金镯子在铁栏杆上磕出一串细响。王轱辘蹲在台阶上抽烟,新换的靛蓝衬衫领口被他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是昨夜艾草水打翻时,她情急之下留下的。
"妇科在二楼转角。"窗口里的护士头也不抬,圆珠笔在登记簿上戳出几个小洞,"夫妻同治要挂两个号。"
王轱辘的烟头突然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捡,后脑勺撞上了身后的中药宣传栏,震得"滋阴补肾"西个大字哗啦作响。李青的银镯子卡在挂号单边缘,撕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楼梯拐角处飘来浓重的药香。一个穿人造革凉鞋的孕妇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肚皮几乎要顶到李青腰间。王轱辘突然伸手把李青往身后一拽,他的掌心汗涔涔的,带着烟草和铁锈的味道。
老中医的诊室门楣上悬着"送子圣手"的匾额。白胡子大夫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他们,镜片后的眼睛像两颗发亮的黑枸杞。"脉象沉细。"他枯枝般的手指搭在李青的腕上,银镯子被推得滑到肘弯,"宫寒阳虚。"
王轱辘的膝盖撞翻了诊凳。他僵立在原地,晒伤的脖颈红得发亮,喉结上下滚动像卡了颗核桃。"我们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夭折了..."他的声音哑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着工装裤缝线。
老大夫突然抓起他的手腕。王轱辘掌心的老茧刮到了听诊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肾精不足。"大夫的眉头皱成山核桃的纹路,"熬夜劳作,元气大伤。"
药房窗口排着长队。李青捏着药方站在人群末尾,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王轱辘蹲在花坛边数蚂蚁,新买的皮鞋上沾满了泥点——刚才他为了躲开一个抱孩子的妇女,不小心踩进了绿化带。
"当归15克,菟丝子10克......"抓药师傅的嗓音沙哑如破锣。柜台玻璃下压着张泛黄的报纸,头条赫然印着《青山村的农业合作社》。李青的银镯子碰在玻璃上,惊飞了落在药秤上的麻雀。
回村的班车上挤满了赶集的乡亲。张寡妇的蓝布衫横在两个座位之间,银耳坠随车身摇晃得像暴风雨中的船灯。"怎么样?"她凑过来时带着辣白菜和雪花膏的混合气味,"开没开那个......那个助孕的方子?"
王轱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假装看窗外,晒伤的耳廓红得近乎透明。李青的金镯子卡在药包绳结里,越扯越紧。
"要夫妻同服。"她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比蚊呐还轻。车厢后排突然爆发出李大勇的破锣嗓子,他正举着新买的塑料喇叭教小菌生喊爸爸,人造革公文包摊在座位上,露出里面印着美女挂历的包装纸。
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很。李青在灶台前熬药,银镯子被蒸汽熏得雾蒙蒙的。王轱辘蹲在井边刷煎药罐,刷到第三遍时,罐底的老垢依然顽固如初。晒场那边传来七叔公的旱烟袋敲打声,老人正在教训偷吃麦芽糖的小菌生。
"苦不苦?"王轱辘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阴影投在药罐上。他的新皮鞋沾满了草屑,裤腿卷到小腿肚,露出毛茸茸的脚踝。
李青舀起一勺药汁,金镯子碰在陶罐上叮当作响。她还没递到嘴边,王轱辘突然抢过去灌了一大口。药汁顺着他下巴流到喉结,在靛蓝衬衫上洇出深色痕迹。"......甜。"他皱着脸说,睫毛上还挂着泪花。
这时晒场西头突然传来张寡妇的尖叫。她的银耳坠叮叮当当由远及近,蓝布衫下摆沾满了面粉:"李大勇!你儿子把酵母粉当奶粉喝了!"
暮色降临时,菌棚里飘着浓重的药香。王轱辘把煤油灯挂在木架上,灯光在他晒伤的背部投下斑驳光影。李青蹲在角落铺稻草,金镯子陷进松软的草堆里。
"大夫说......"她的声音闷在稻草中,"要连服三个月。"
王轱辘正在解皮带的手突然僵住。金属扣环卡在半途,发出尴尬的轻响。晒场方向传来李大勇媳妇哄孩子睡觉的跑调儿歌,李大勇的人造革皮鞋在泥地上踏出规律的节奏。
"还有......"李青的银镯子勾住了一根稻草,"月圆前后......"后半句话消失在王轱辘突然贴过来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又快又重,震得她耳膜发疼。
煤油灯这时突然爆了个灯花。光影晃动间,王轱辘的皮带扣滑到了稻草堆深处。远处七叔公的旱烟袋有节奏地敲着门框,像在为某种古老的仪式计时。更近处,张寡妇遗忘在晾衣绳上的银耳坠在夜风中轻轻相撞,奏响无人聆听的夜曲。
后半夜时下起了小雨。李青从睡梦中惊醒,发现王轱辘不在草铺上。她的金镯子碰倒了煤油灯,残余的灯油在陶碟里积成小小的一洼。透过菌棚的缝隙,她看见王轱辘赤膊站在雨里,仰头喝着瓦檐滴落的雨水,喉结滚动得像山涧跳动的溪石。
晨光染白晒场时,李青在灶台发现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整齐码着十二个鸡蛋,每个都用红笔点了圆点,像十二轮小小的满月。王轱辘正在井台打水,新换的靛蓝衬衫后背上,昨夜她咬出的牙印还清晰可见。
"李青!"张寡妇的破锣嗓子突然炸响。她的蓝布衫被雨淋得半湿,银耳坠上还挂着水珠,"你家菌棚顶上怎么晾着床单?"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了然地"哦"了一声,"昨晚下雨......"
王轱辘的水桶咣当一声掉进了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