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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白阅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掏空，只剩下一具精致却冰冷的躯壳。
她的目光穿透单向玻璃，落在审讯室里那个痛哭流涕、乞求宽恕的陈浩身上，又仿佛穿透了陈浩，望向了更遥远、更黑暗的深渊。
李西推开观察室的门，脚步放得很轻。
方然跟在他身后，神色同样凝重。
白阅凌缓缓转过头，视线在李西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回实验室。”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却依旧挺首了脊背，像一株在暴雪中濒临折断却不肯弯曲的松。
法医实验室内，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白阅凌换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机械。
她打开冷柜，妹妹的遗体静静躺在那里。
她最后一次审视那些熟悉的伤痕，那些在解剖台上被她一一记录下来的，妹妹用生命书写的控诉。
她开始整理所有的法医物证，一份份报告，一张张照片，每一个数据都被她重新核对，归档。
这是她的工作。
作为一名法医，她必须完成它。
用最专业，最冷静，最客观的态度。
李西和方然默默站在实验室门口，没有进去打扰。
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安慰？如何安慰？
那种剜心剔骨的痛，那种长达十年的欺骗与折磨，没有任何词语能够承载。
李西只是静静地陪着。
他看到白阅凌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条理清晰地录入着最后的结案陈词。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瘦削，下颌线紧绷着，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坚韧。
许久，白阅凌合上电脑，摘下手套和口罩。
“都结束了。”她转向李西，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李西点头，“辛苦了。”
白阅凌的视线越过李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谭逸。
谭逸是李西叫来的。
他知道，白阅凌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警察的慰问，而是一个能够真正触及她灵魂深处的人。
谭逸穿着休闲的便服，神色温和，他轻轻推开实验室的门，走了进来。
“小白。”
白阅凌看着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李西和方然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实验室内，只剩下白阅凌和谭逸。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冰冷而肃杀。
谭逸没有急着开口，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白阅凌，目光中带着理解和悲悯。
白阅凌也沉默着，她的目光从那些冰冷的仪器上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那双手，曾经无数次触碰过冰冷的尸体，探寻死亡的真相。
可这一次，她触碰到的，是自己至亲的血与痛。
“我……”白阅凌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那层坚硬的冰壳，开始出现裂痕，“我当年……如果我能看好她……”
自责，像一条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如果当年她没有和妹妹吵架，如果当年她能多一点耐心，如果当年她能察觉到妹妹的异常……
无数个“如果”，在她脑海中翻腾，每一个都化作一把利刃，将她凌迟。
“她那么叛逆，那么不听话……”白阅凌的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痛苦，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总以为，她只是闹脾气，过几天就会回来……”
“她一定很恨我。”
“她在那样的地狱里，待了十年……十年……”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无法想象，那个从小娇生惯养，连手指破了皮都要哭上半天的妹妹，是如何熬过那暗无天日的十年。
被囚禁，被虐待，被侵犯，被剥夺了所有尊严和希望。
谭逸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他知道，她需要将这些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愧疚，全部倾吐出来。
首到白阅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啜泣。
谭逸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白，你看着我。”
白阅凌缓缓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谭逸的眼神坚定而温暖。
“你妹妹留下的那些DNA，那些伤痕，那些在墙上刻下的‘影’字，它们是什么？”
白阅凌茫然地看着他。
“是证据。”她下意识地回答，这是法医的本能。
“是，它们是证据。”谭逸点头，“但它们不仅仅是证据。”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白阅凌的耳中。
“那是她抗争的勋章。”
白阅凌猛地一震，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她拼尽了所有力气，留给你的钥匙。一把让你能够找到真相，找到凶手，为她讨回公道的钥匙。”
谭逸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想想，在那样的绝境里，十年。她没有放弃，她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她在指甲缝里留下凶手的皮屑，她在墙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她用尽一切可能，传递信息。”
“她不是一个被动等待宰割的羔羊，她不是一个只会哭泣的懦弱的受害者。”
谭逸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激昂。
“她是一个战士，小白。一个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战士。”
“战士……”白阅凌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到。
那些冰冷的尸检报告，那些残酷的细节，在她脑海中重新组合。
妹妹指甲缝里那微不足道的皮屑组织，是她与恶魔殊死搏斗时留下的痕迹。
囚室墙壁上那个用指甲抠出的“影”字，是她在无边黑暗中，对自己身份最后的坚守。
甚至她那具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每一处伤痕，都是她不屈抗争的证明。
谭逸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白阅凌心中厚重的阴霾。
她对妹妹的认知，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那个让她心痛到窒息的“悲惨受害者”。
而是一个，在绝望中依然高昂着头颅，用生命去抗争的，勇敢的灵魂。
这股认知带来的力量，让她摇摇欲坠的精神，重新找到了支撑。
悲伤依旧汹涌，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是一种带着敬佩和骄傲的，沉甸甸的哀恸。
“她……她很勇敢。”白阅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终于滑落。
“是的，她非常勇敢。”谭逸肯定地回答，“而你，作为她的姐姐，作为一名优秀的法医，你找到了她，揭露了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你完成了她的遗愿，你没有辜负她的抗争。”
白阅凌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流淌。
她发觉自己的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感知到了悲伤，感知到了痛苦。
案件很快正式移交检察机关。
赵大海、陈浩、冯军三人，将面临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消息传回队里，邱玲和小东沉默了许久。
邱玲的眼圈红红的，她无法想象白月影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太残忍了……人心怎么可以这么恶？”小东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解。
李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
有些罪恶，超出了言语能够描述的范畴。
在案件的喧嚣渐渐平息之后，市局内部，一场针对十年前白月影失踪案档案被篡改事件的秘密调查，悄然启动。
李西看着办公桌上那份关于档案篡改的初步报告，眉头微蹙。
谭逸曾提醒过他，那个被抽走的亲属关系记录页，以及被替换的空白电子存档，绝非一般警员能够做到。
这背后，似乎还牵扯着更深层的问题。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谭局，是我，李西。”
（十年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