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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区里公告栏上的分房方案被晒得卷了边，李春桃用棉纱管蘸着红墨水在"双职工优先"那行字下画了三条波浪线。她今天穿着领口脱线的鹅黄吊带裙，外罩七号机淘汰的防油围裙，小腿上结痂的烫伤被丝袜遮得若隐若现。
"春桃姐！"王雪举着冰棍冲进车间，薄荷绿短裤下新添了一道纱线划痕，"房管科排号到咱们了！"她工字背心的肩带此时滑落，露了出贴满退热贴的锁骨。
我蹲在六号机底下正换齿轮，听见赵美玲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她今天换了一条酒红色的西装裤，裤脚还沾着房管科地板蜡："离截止还剩三小时，你们俩的结婚证......"
李春桃这时突然把维修日志摔在机台上，震得棉纱管滚落满地："张大根你听好了，今天这婚必须离！"她脖颈处的栀子花香混着机油味，工装裙侧兜的结婚申请书被攥成纸团。
房管科走廊挤满汗津津的工装，空气里飘着樟脑丸和焦虑的味道。刘婶穿着二十年前的枣红布拉吉，正往户口本里夹离婚证复印件："我家老周在时，分房哪用受这罪......"
"第48号！"办事员探出头时，王雪正往我衬衫领口喷花露水。她薄荷绿指甲油剥落的指尖发颤："春桃姐交代的，说你身上机油味太重......"
离婚登记处的电风扇嘎吱作响。李春桃从工具包掏出两套衣服：我的涤纶西装是她用出口订单的边角料改的，她自己的大红连衣裙还别着车间安全标兵胸章。
"笑一个。"摄影师按下快门时，我们背后的红旗背景布突然脱落，露出1998年压锭表彰会的横幅。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李春桃的银镯子在我腕上勒出红印。
抓阄箱摆在厂长办公室的旧沙发椅上。赵美玲举着数码相机记录，水晶指甲敲着箱体："杉木的，和九五年分房用的一样。"她忽然压低声音，"底部有磁铁。"
李春桃的手在箱口悬了三秒，真丝袖口滑落露出烫伤疤痕。她抽出的纸团写着"筒子楼307"，字迹被汗水洇成蓝黑色。王雪突然撞开门，薄荷绿裙摆扫倒整排档案袋："有人往箱底抹浆糊！"
这时场面瞬间混乱。穿工装裤的男人们掀翻了抓阄箱，八十年代的粮票和避孕套从夹层里撒了出来。刘婶的布拉吉被扯开了线头，露出缝在内衬的九七年分房名单。
"都别动！"审计组的人这时举着金属探测仪进来，仪器扫过纸箱时发出刺耳鸣叫。李春桃突然拽着我退到窗边，她裙摆沾着的棉絮在夕阳下像团燃烧的火。
筒子楼307的门锁生了锈。我用断针撬开时，铁屑落进了李春桃的衣领。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堆满了出口订单的瑕疵布，枣红色西装料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
"这床垫......"李春桃掀开防尘布，露出印着"富豪歌舞厅"字样的弹簧垫。她指甲抠着污渍，"周振海当年就是从这儿被带走的。"
这时王雪抱着两床棉胎撞进来，薄荷绿的短裤上沾满了蜘蛛网："库房最底层翻出来的，检验章是九七年......"她忽然噤声，棉胎里掉出半本撕烂的审计报告。
我们躺在霉味刺鼻的床垫上时，李春桃忽然翻身压住离婚证："明天复婚材料你准备......"她的尾音突然被楼道里的争吵声切断。赵美玲正在对门训斥办事员："磁铁型号都不对！这能吸住铁片？"
晨雾漫进窗户时，李春桃在公用灶台煎着鸡蛋。她的红裙摆撩起别在腰间，露出贴着膏药的膝盖。我把离婚证垫在瘸腿的饭桌下，看见内页照片上的红旗背景布又脱落了半寸。
"第307户！"房管科的人砸门进来，手里举着封条，"审计组查出这套房是挂在周振海小舅子名下的......"他皮鞋尖踢到棉胎，抖落的灰尘里混着九七年的棉铃壳。
李春桃抄起锅铲挡在门口，油点子溅到真丝裙摆上："我们可是正规离......"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低头看见复婚申请表从她围裙口袋里滑出，被审计组的人踩在脚下。
王雪带着女工们冲上楼时，她的薄荷绿吊带裙肩带全断了。她们用打包带捆住房管科的人，水红色的短裤在厮打中卷到了大腿根，露出结痂的烫伤和手术疤。
"这婚不能白离！"刘婶挥舞着钢精锅，布拉吉腋下的线头全崩开了。她忽然从胸罩里掏出一叠发黄的纸，"九七年分房时他们就做了手脚......"
赵美玲此时赶到，举起相机就开始连拍，闪光灯照亮墙上的霉斑。那些斑痕组成模糊的细纱机轮廓，像是某种嘲弄的图腾。审计组的人突然抽走我的复婚申请："离婚不满半年，涉嫌违规操作......"
这时李春桃的银镯子突然断裂，滚进了地板裂缝。我们同时趴下去捡，看见三层楼下停着贴封条的卡车。307室的钥匙从她领口滑落，掉进了1997年的时光里。
暮色降临时，我们蹲在车间更衣室吃泡面。李春桃的红裙子褪成了粉白色，安全标兵胸章不知丢在哪个角落。王雪递来改过的工装裤："春桃姐穿我的吧，吊带裙不方便上夜班......"
这时七号机突然报警。我们冲过去时，发现结婚证碎片卡在送经轴里，被润滑油泡成了纸浆。李春桃的眼泪砸在操作面板上，冲开经年累月的棉蜡："这破机器都比人有情义......"
赵美玲这时踩着月光走了进来，酒红色裤脚还沾着油污："审计组松口了，房子可以......"她的话被机器轰鸣吞没。李春桃忽然拽下我的工号牌："明天去把复婚手续办了，这破房咱不要了！"
当最后一缕棉絮飘进夜空时，我看见筒子楼307的封条在风中狂舞。那上面用毛笔写着"1997年封"，墨色新鲜得像刚流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