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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厂区废料场烤红薯时，腰间别着的BP机突然震动。液晶屏显出陌生区号"0898"，红薯皮上的焦黑裂痕像极了海南岛的海岸线。王雪凑过来看，工装裤膝盖的补丁蹭着火星："是小崔！她找到赵姐了！"
小崔蜷在南下绿皮火车的厕所里，人造革挎包紧贴胸口。账本硬壳硌得肋骨生疼，封皮上周振海的私章被汗水浸得发涨。列车员查票的脚步声逼近时，她蹲下爬进了座位底下，咸腥的海风从窗口斜吹下来，灌进蓝色工装，前年工伤留的腰伤针扎似的疼。
"小妹，儋州站下车的补票！"乘务员的口音带着椰子味。小崔把最后五块钱塞进了车窗缝，混在下车人群里钻进了渔市。卖槟榔的阿婆瞟见她工装上的"国营第西纺织厂"的徽标，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前几日也有个北妹打听姓赵的会计......"
三亚码头的咸鱼摊后头，赵美玲裹着褪色头巾正刮鱼鳞。酒红色西装换成了粗布衫，水晶指甲劈得只剩下两根。她抬头看见小崔时，剖鱼刀"当啷"掉进了铁盆。
"赵姐，账本......"小崔刚掏出挎包，三个纹身青年就从渔档围过来。领头的手背纹着棉纺厂的logo，正是周振海小舅子的黑作坊标记。
赵美玲突然掀翻了鱼盆，臭鱼烂虾糊了纹身青年满脸。她拽着小崔钻进了渔船仓底，柴油味混着鱼腥气呛得人作呕。舱底藏着台老式油印机，1998年的工资表还卡在滚筒上。
"他们在我水缸里投过毒。"赵美玲掀开床板，底下压着泛黄的账册，"这半年我换了七个地方，码头装卸工里有他们的眼线。"
夜半涨潮时，小崔摸到赵美玲手臂上的针孔。"抗生素。"赵美玲在月光下掀起衣摆，腰间缝合疤像条蜈蚣，"去年在轮渡上急性发作，船医拿补渔网的针线缝的。"
此时账本在煤油灯下摊开，周振海在香港的离岸公司流水里，夹着一笔蹊跷的"工伤抚恤金支出"。小崔突然指着一串编号："这是我爸的工亡编号！98年清花间事故......"
浪头拍打着船身，油印机突然自动运转。1998年4月的工资单复印件一张张吐出，小崔父亲的名字旁盖着"己结清"红章，而周振海的私账显示这笔钱转去了澳门赌场。
追兵在黎明时分包围了渔村。赵美玲把小崔推进腌鱼桶，腐臭的卤水淹没脖颈时，她听见钢管砸肉的闷响。纹身青年的海南话骂声里，突然混进郑小军的河南腔："俺找赵美玲！带的是七号机零件！"
小崔从桶缝看见郑小军挥舞着机床导轨，断指上套的农机轴承闪着寒光。赵美玲趁机点燃了渔网，浓烟中拽着她逃向了礁石滩。海水泡烂了账本的边角，周振海的私章在晨光中化成一滩红泥。
我收到电报那天，厂区内最后一根横梁被拆走。王雪用火钳夹着译电纸念："椰风挡不住，账在黎寨。"她大腿上的烫伤疤结了痂，像幅残缺的海南地图。
郑小军半个月后瘸着腿回来了，迷彩服里裹着海南槟榔："赵姐在黎族寨子当会计，小崔跟船学捕捞了。"他掏出半张烧焦的账页，澳门赌场的转账记录旁，画着个带血的扳手图案——正是七号机丢失的定位销。
压锭纪念碑下起棉絮雨的那天，我对着海南方向撒了把机床滚珠。潮润的东南风裹着王雪的咳嗽声，把滚珠吹成串飘摇的纬线，恍惚间又织出当年万米无疵布的密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