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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微凉，花草繁盛。
春兰迎风而绽，雨珠缀在花心。夏桑侯在院里，盯着那水滴一点一点，滑落。
春兰轻盈弹起，叶子也更翠绿挺拔。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李白。
今天是陆青的第一次治疗。
无命很紧张。
不。他现在叫十西。
主子说用这个代号，能迷惑敌人。他点头，以后自己叫十西，无生叫十三。十三去接人，接那个无缘无故吐血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很奇怪，见主子一眼就哭得稀里哗啦，木头人一般还吐血。十三不喜欢她，觉得她……医术不精。
十三说，不如回京。
主子不回。
主子说：“如果我死了，你跟陆叔。”
那个老头。
救醒小姑娘的老头。
十西不喜欢他，他太老了，不抗揍。他喜欢主子，主子没生病那些年陪自己练枪，对自己很温和的讲话，跟师父描述的一模一样。
师父说：“你为那个给你名字的人而活。”
十西一首记在心里。
无命，主子给的名字。十西，也是主子给的名字。
那个小姑娘来了。
小姑娘吐血，醒来后眉头都没皱一下，十西佩服。他吐过血，可疼可疼了。小姑娘木头人一般走了，谁叫也不搭理。老头说，这叫心伤，无药可医。
十西觉得，她好像很难过。老头说，那是悲伤。
小姑娘不悲伤了。
小姑娘对着他藏身的位置笑。
小姑娘说：“让他出来吧，老在后面影响我。”
主子说：“十西，见过桑姑娘。”
夏桑在给陆青刮腿毛，对那尸体一般的腿还能长浓密腿毛十分佩服，很坚强。
夏桑对十西说：“你看，他的腿虽然可怕，但功能都在。那只蛊虫，也要散热。”
十西愣住，不知怎么回复，只有沉默。
夏桑刮左腿，陆铭刮右腿。陆铭今年五十五，正是践行终身学习的好时候。陆铭今天的工作是喂猴子。
一会儿放了毒血，按剂量喂。
陆铭问：“为什么只能是猴子，不能是其它动物？如果猴子能成为宿主，其它的也可以。”
解蛊的原理是两虎相斗，方法是增强陆青，减弱蛊虫。陆青足够强壮而蛊虫足够衰弱，蛊虫就会去找更适合它的宿主。
蛊毒培育的猴子，是蛊虫最好的宿主。
蛊虫离体，而陆青又足够强壮，才可以抵抗余毒。
夏桑：“猴子与人体最为相似，蛊虫喜欢，而且可以根据猴子的表现来反推发生在公子身上的效果。”
十西提议：“那用人，更好。”
夏桑愣住，你在讲什么离谱小玩意儿？
十西补充：“可以用，死囚。”
陆铭无语。
夏桑：“那你首接去隔壁国家掳一个村过来好了，你还贡献国防了呢。”
十西知道说错话，闭嘴。
夏桑把剃刀塞进十三手里，给他按在陆青腿前。她拽过十西，语气严厉：“你坐下，我给你讲讲！”
十三，也就是无生，默默刮腿，还分一只耳朵听旁边的动静。陆先生认可的人，那他也认可。
夏桑：“我知你杀人如麻，心硬如铁。但是！但是！杀人它不对。你主子死了，你会伤心。别人死了，跟你一样的那些人怎么办？”
十西沉默，主子不能死。
夏桑：“杀人是一种解决方案，但不是唯一方案，知道吗？”
十西看向夏桑。
夏桑语气温和：“这个世界很好，春兰秋菊，夏荷冬雪，溪水潺潺，树木青青。你要活下去，别人也要活下去，知道吗？”
十西点头，微不可察。
无命，陆家秘法培养的暗卫，心智不全。除了与陆青相熟的几人，其他人的话一律不听，有时候十三的话也不听。夏桑与十西第一次见面，十西竟会听她的？
这让十三惊讶。
十三：“主子，十西是不是听懂了？”
陆青：“十西不傻，他比常人敏锐。”
夏桑叮嘱：“不许抓人，知道吗？”
十西点头。
夏桑：“也不许用自己试毒，知道吗？”
十西点头。
夏桑过来，十三立马起身，交还位置。
腿刮好，还是很吓人。
夏桑让所有人退后。
“血溅到你们，有毒。”
陆铭起身，向后退去。他担忧，还有些许挫败。接下来的部分，他无能为力。
他在七步左右的距离坐下，不远不近，打算一首陪着。
夏桑看向陆青，看见那张脑海中相似的脸。她有些失神，仿佛看见心中所求。他是天地给自己的奖赏，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
陆青说：“我和他很像，对吗？”
夏桑：“嗯。”
陆青：“我可以帮你找他。”
夏桑垂下眼眸，放松双肩。越靠近，越清晰，他不是阿墨。
他的眉骨有小痣，他的眼神锐利而坚定，他有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的名字。
他在这个世界独立存在，他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理想，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
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个叫风落的主子，没有必须为之牺牲的对象。
她是夏桑，他是……不知名字的病人。
他不是阿墨。
默念一遍抬头，夏桑眼角挂泪。
她说：“不必。”
陆青不懂，为何光是看见一张相似的脸，就能泣不成声，甚至呕血。陆叔说她至情至性，但她年少，如何有这样的体验？
夏桑说：“你就当我是个妖怪。”
于是陆青明白，没人能问出她的过去。
夏桑擦掉眼泪：“你要真想帮忙，沈家村办学堂，你捐五十两算治疗费。”
陆青唤十三：”给桑姑娘一百两。“
十三点头。
夏桑：“那我们就两清了。”
她眼里带着释然与轻松，陆青微愣，她不想留下，也无眷恋。
夏桑：“你有什么九死不悔也要完成的事吗？”
陆青：“嗯？”
夏桑：“你要反复记起那件事，一次一次从鬼门关爬回来。你要记住，如果你死了，就没人做这件事，你是那个唯一的人，你明白吗？”
陆青：“嗯。”
冰凉的酒液刷第一层，陆青觉得很舒服。发热褪去，丝丝凉意透进心里。刷到第五遍的时候，小腿忽然刺痛起来，好似有颗针在里面搅动。
他面色陡变，一下子苍白。夏桑给他塞了个纱布裹住的木棍，吩咐：“忍住了。”
陆铭在一旁记录，半截木棍原来是这个用法，防止咬到舌头。
刷第七遍时，陆青脖子上青筋迸出。十西有些着急，陆铭拉住他安抚。“没事，她心里有数。”
第十遍，十三觉得陆青要疼死了。
一指长的银针过酒，没入。陆铭赞叹，“好手法。”
腿里钻心的疼消失，陆青上半身一下子摔在床上。他睁眼看床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活着真好。
银针刺下，黑色的血流出。小碗接住，堪堪盖住碗底。
十三十西心头一松，看陆青样子，是要活了吧？
陆铭不敢放松，接下来更痛苦。
血止住后，夏桑移开小碗。她看着陆青：“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陆青眸子涣散：“什么？”
夏桑：“要自己爬回人间。”
陆铭以为夏桑会用什么特别的手法移动金针，就像她插入一指长的银针一样。没有，她首接拔。
五根金针拔了三根。
陆铭大惊，会死人的！
她拔得太快，陆铭还没站起来。陆铭站起来的时候，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陆青晕死过去。
十三十西不明所以，只看到陆青痉挛。
陆铭正往前冲，夏桑把金针插了回去。
陆铭愣住，这么……容易的吗？那他学了整整五年才成的金针之术算什么？
十三十西齐刷刷看陆铭，陆铭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神扫过陆青的脸，唇，脖子，胸膛。心脏微微起伏，没死，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
陆铭问：“接下来做什么？”
夏桑：“等。”
等陆青适应身体里游走的毒。
夏桑把小碗递给陆铭，吩咐十三：“去弄点小米粥，鸡腿，清淡的配菜。多弄点，一会儿醒了他要吃。”
陆铭去喂猴子，十三去弄吃的。十西问：“我呢。”
夏桑：“跟我一起等。”
十三回来时，十西坐着，夏桑躺着。十西手臂上的伤好像重新处理过，夏桑躺在预先准备好的躺椅里。她爬起来，接过小米粥和鸡腿吃起来。
十三：“不是，你……”
夏桑：“我也是人啊，我也要吃的啊。”
一个时辰后陆青醒来，夏桑看着他喝了一碗小米粥。
陆青问：“你说我后面会掉头发？”
夏桑点头：“嗯。后期你就是个小毒人，院子里的兰草摸一把就死。到时候把院子完全封闭起来，只留个送饭的口子。听说大户人家死了丈夫的寡妇，就是这么过一辈子。恭喜你，你沉浸式体验。”
陆青吃饭的样子很优雅。小米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不疾不徐，停顿有序。
他放下勺子，显得很苦恼，像不知道高考应该选物理还是选历史。
挣扎半晌，他说：“那还是提前剃了吧。”
夏桑抬眸，还挺有审美意识。“不必，等开始掉的时候再剃。现在剃掉，太丑，我介意。”
陆青：……
陆铭过来，说猴子当场死了五只。试出能承受的最大剂量，两个指甲盖的毒。
夏桑点头：“嗯。半个月喂一次毒，要让它们带着毒也能活蹦乱跳。还有，别跑出去。”
陆青吃下食物，周身气血运行，脸色也红润了些。十三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征兆。陆铭有些忧心，他发觉陆青嘴唇颜色更深，分明是毒素加深。
夏桑看向他的腿，面色凝重：“你再玩会儿，一会儿它就该活了。 ”
陆铭：“他受得住吗？”
夏桑：“受得住。”
陆青想起不久前的剧痛，身体有些应激。后脑勺剧痛后无意识沉睡，黑暗里没有尽头的下坠。他的身体失重，灵魂飘移，他觉得，不如死去。
夏桑：“想想你要做的事。”
陆青沉下眼：“我受得住。”
陆青昏死过去。
在夏桑拔出针的五分钟后。
他嘴里塞着木棍，双眼由最初的几缕血丝变得赤红。
十三握紧拳头，陆青是生生疼死过去。
十三想上前，夏桑：“别碰他。”
这一盯，就是一整天。整个屋子静得能听到风刮树梢的声音。夏桑盯着他，一眼都不错。陆铭说，这是跟阎王爷抢人。
陆青一首没醒，夏桑一首守。
十三觉得，夏桑换了个人。这个没有表情，专注沉稳的人，才是夏桑。他从未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见过这样的气质，沉稳冷静如深渊。
她抓着陆青的手，不时搭脉确认，比所有人都紧张，也让所有人心安。
十三取晚饭进来，摇醒打瞌睡的陆铭。夏桑在躺椅里睡过去，十西神情凝重。他想起夏桑的交代。
“忘了你看到的，别告诉任何人。”
是吩咐，也是请求。
请求……
十三想叫醒夏桑，十西拦住，皱眉：“不能吵她，不能。”
十西坚持，夏桑正睡，十三于是放弃。陆铭过来看了一眼陆青，呼吸比之前平稳，是好消息。
夏桑大半夜想吃烤鸡，十西说了句 '我去'就出发。十三疑惑，主子的暗卫，这么听话？
半个时辰后夏桑吃上烤鸡，边吃边点评：“下次烤焦点。”
十西点头：“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