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六月初，仓家药田开始采收。
骄阳似火，毫不吝啬地将热力倾泻在仓家那片生机勃勃的药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药草香气 —— 紫苏的辛烈、薄荷的清凉、板蓝根的微苦…… 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属于收获季节的气息。
药田里一片繁忙景象。九月头戴宽沿草帽，颈间搭着一条吸汗的棉布巾，正动作麻利地弯腰采摘着成熟的紫苏叶。汗水顺着她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她手法娴熟，只挑那颜色深紫、叶片肥厚完整的采摘，又快又好。
不远处，仓呈暄正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工，在一垄薄荷田里忙碌。他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正拿起一株薄荷，指着其茎叶的特征，声音清朗悦耳，穿透了田间燥热的空气，清晰地传到九月这边：“你们看，这薄荷，选作药材，当以茎秆粗壮、颜色深绿、叶片完整肥厚、香气浓郁者为上品。若茎秆细弱发红，叶片枯黄残缺，或是香气寡淡，则品质次之，药效亦差。”
老长工李叔首起腰，用汗巾抹了一把脸上如小溪般淌下的汗水，看着九月身边那堆得又高又整齐的紫苏叶，咧开嘴，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齿，声音洪亮地夸赞道：“九月姑娘！瞧瞧你这手活儿！又快又利索！今年这收成，看着比去年还厚实几分！你配的那个防虫药水，往田埂上一洒，嘿，真神了！往年那些专啃嫩叶的虫豸，今年愣是没见着几只！”
九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抬起头谦虚两句 ——
“小心！”
一声急促而凌厉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九月身后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惊悚！
九月浑身一僵，愕然回头！
只见她脚边那片茂盛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薄荷丛中，一道青黑色的细长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簌” 地一声猛地窜出！那是一条足有小儿臂粗的青蛇！三角蛇头高高昂起，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九月在外的脚踝，带着一股腥风，电射而来！
九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毒牙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般猛扑过来！是仓呈暄！他甚至来不及寻找顺手的工具，情急之下，抄起手边刚拔下的一把锄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那蛇身挑去！
“啪！”
锄头精准地挑中了蛇身中段，巨大的力量将那条凶悍的青蛇猛地甩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挣扎了几下，迅速游入更深的草丛消失不见。
然而，仓呈暄因用力过猛，加上情急之下落脚不稳，右脚恰好踩在田埂边缘一处松软的泥土上！只听得 “咔嚓” 一声轻响和泥土塌陷的声音，他整个人重心顿失，闷哼一声，狼狈地向后摔倒，重重地跌坐在田埂下的浅沟里！
“少爷！” 九月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心脏狂跳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仓呈暄摆摆手，试图撑着地面站起来，声音有些发紧：“无妨…… 嘶……” 话未说完，他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紧锁起，右手猛地捂住了右侧肋骨下方，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的冷汗，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您受伤了？！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九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蹲下身，伸手想去扶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处。
仓呈暄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疼痛，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旧伤…… 不是摔的……” 他指的是战场上留下的肋下内伤，刚才那一下猛烈的动作和摔倒时的震荡，显然牵动了旧患。“…… 不碍事…… 扶我起来……” 他咬着牙，在九月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但右手依旧紧紧按着右肋，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白日里的强撑，终究抵不过旧伤的凶猛反扑。入夜不久，仓呈暄便开始发起高热，起初是低烧，很快便转为滚烫。他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沉重，额头上冷汗涔涔，口中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仓梓青握着儿子滚烫的手腕，指尖在寸关尺上反复游走，额前白发被烛火映得发亮。脉案上墨迹未干的药方己被他揉皱三次，砚台里的墨汁溅在青布长衫上，晕开深色的焦虑。“这气海俞穴的旧伤积寒，偏又逢暑湿入体……” 他喃喃自语，突然将毛笔重重掷在案上，惊得药柜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肖清月跪坐在床榻边，素帕不知擦了多少次儿子额角的冷汗，指尖都被浸透的帕子洇得发白。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时，她猛地抓住刚要起身的丈夫衣袖：“老爷，就用那半株千年人参吧！” 话音未落，眼泪己砸在素色的床幔上。仓梓青望着妻子红肿的双眼，喉间像卡着块没煎透的药渣，半晌才艰难道：“呈暄体质虚不受补，用了反……” 话没说完，内室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夫妻二人同时冲向床榻，烛火在窗纸上摇晃出凌乱的影子。
整个仓府陷入慌乱。药童提着灯笼在回廊间飞跑；厨娘捧着刚煨好的参汤，裙摆沾着从灶膛溅出的火星……唯有仓呈暄的房内，只有药罐沸腾的咕嘟声，和肖清月压抑的啜泣，在浓重的药气里，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仓梓青面色凝重：“旧伤郁结未除，气血瘀滞，今日劳累牵动，兼有外感风寒之象。来势汹汹。”他再三斟酌，终于定了方子，沉声道：“速去抓药煎服。”然而，几剂汤药下去，仓呈暄的高热如同附骨之疽，盘旋不退，时高时低，人更是昏沉呓语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