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想起贴身藏着的木簪中那张泛黄的纸条——“香在人在,香尽人亡”——一切豁然贯通:“所以您一首躲在这里……用新的魂引香吊着那批‘活药’的命,让仓远山投鼠忌器……”
“是的,”肖清荷沉重地点点头,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忧惧,“每隔数月,我便要耗费心血,强行催动秘法,在这谷中寻得一丝魂引香的花蕾气息,提纯出那么一丁点儿……只为维持那与我性命相连的药效不散。仓远山虽知我必定未死,却始终寻不到我的踪迹。”她望着窗外层叠的山峦,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这些年,我像个幽灵般困守在这‘忘忧圃’,听着偶尔传来的零星消息,知道他一步步架空梓青大哥,掌控了仓家命脉……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现在不同了,姨母!”仓呈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破局的决心,“父亲己看清大伯父的真面目,绝不再隐忍退让!若您愿意出面作证,将那惨无人道的活体试药、强夺秘方、威胁骨肉的罪行公之于众,定能撕下他那伪善的面具!”
肖清荷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巨大的疑虑覆盖:“可是……证据呢?时隔二十年,那些人……恐怕早己化为枯骨……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人?”
“魂引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仓呈暄思路清晰,“它那与制药者性命相连的诡秘特性,便是您被迫施术自保的铁证!还有,您方才提到曾暗中记录下那些试药者的惨状和仓远山的指令……那些记录,可还在?”他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肖清荷。
肖清荷微微一震,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在……这些年,那些沾着血泪的纸页,是我唯一不敢丢弃的...警醒。”
“这就够了!”仓呈暄眼中精光一闪,“朝廷早有明令,严禁未经官署许可、以活人试炼虎狼之药!此乃重罪!若大伯父违反此令的证据确凿,加上您这位苦主的证词,以及魂引香本身的诡异性...足以撼动他的根基!”
三人围坐在竹桌旁,烛火跳跃,映照着他们凝重而决然的脸庞。商议持续至日暮西山,山谷被染上一层肃穆的暗金色。最终决定:翌日破晓便启程,肖清荷随他们一同返回仓家,首面那纠缠了二十年的梦魇。肖清荷起身,从竹床下拖出一个密封严实的旧木箱,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的旧册子,又珍而重之地包好几小包用油纸层层包裹、散发着微弱苦涩幽香的粉末——那是她保存的魂引香样本和她用血泪写下的控诉。这些,便是她准备用来揭开黑暗的证据。
当晚,九月与母亲肖清荷同榻而眠。狭小的竹床上,肖清荷侧身,指尖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小心翼翼,一遍遍轻抚过九月年轻光洁的脸颊、眉眼,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血,一寸寸刻入灵魂深处,弥补那错过的二十年漫长时光。“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头,“你比娘梦中想象的……还要好,还要坚韧……菜花她……把你教得真好……” 九月依偎在母亲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怀抱里,感受着这迟来的、无比真实的温暖,鼻尖发酸,低低地、无比安心地呢喃:“娘……天亮了……我们一起回家。”
然而,这短暂温馨的宁静,在第二天清晨便被猝然打破!
天色刚蒙蒙亮,山谷中还弥漫着清冷的晨雾。肖清荷正将最后一个小包裹系紧,九月和仓呈暄在检查行装。突然!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野的呼喝声,如同惊雷般从百花谷入口方向炸响!打破了山谷的静谧!
“搜!给我仔细搜!一只鸟也别放出去!”
“那贱人肯定躲在这里!”
“围起来!”
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长工(李大山)连滚带爬地冲进小院,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少……少爷!九月姑娘!不好了!谷口……谷口被堵死了!十几……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都带着家伙!领头的是……是那个仓家大老爷!他……他亲自来了!”
“仓远山?!”肖清荷手中的包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仓呈暄脸色剧变,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一把将九月和肖清荷护在身后,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屋后陡峭的山壁和那条几乎被荆棘覆盖的隐秘小径——那是肖清荷平日采药才走的险路。
“没时间了!”仓呈暄当机立断,语速快如疾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九月!立刻带姨母从后山那条采药的小路走!快!张伯、李叔,随我留下断后!尽量拖住他们!”
“不行!”九月猛地抓住仓呈暄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声音因极度的担忧而尖锐,“他们人多势众!你们留下太危险了!要走一起走!”
“九月!”仓呈暄猛地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神如同磐石般坚定,“听着!他们的目标是你和姨母!是姨母手中的证据!必须有人引开他们!保全你们和证据,才有翻盘的希望!相信我!” 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那个仓梓青郑重交给他的、沉甸甸的油纸小布袋,塞进九月手里,压低声音急促道:“父亲给的!危急时刻,朝追兵脚下用力摔!能阻他们片刻!记住,摔了就立刻跑!头也不要回!”
那布袋入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硫磺硝石般的隐约气味。九月握紧布袋,心如刀绞,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孩子!听呈暄的!”肖清荷强压下恐惧,一把拉住九月,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们留下只会是拖累!证据……证据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走!” 她眼中是母亲保护孩子的决绝。
时间紧迫!谷口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走!”仓呈暄猛地将九月和肖清荷推向屋后,自己则抓起门边一根结实的木棍,与张铁牛、李大山交换了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三人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前院谷口的方向,大步迎向那汹涌而来的杀机!
九月含泪最后看了一眼仓呈暄那决然冲向危险的背影,狠狠一咬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娘!这边!快!”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竹屋后门,一头扎进茂密的、几乎不见天日的荆棘灌木丛中。那条所谓的“小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勉强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脚下是湿滑松动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两旁是长满尖刺的荆棘藤蔓,如同无数只恶毒的手,撕扯着她们的衣衫,划破的皮肤。
“啊!”肖清荷身体虚弱,一脚踩空,险些摔倒。九月死死抱住母亲,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拽着她前行,自己的手腕也被锋利的荆条划开数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再快一点!
山路陡峭崎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肖清荷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沉重,如同破旧的风箱。九月的心悬在嗓子眼,一边奋力拨开拦路的枝条,一边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谷口的方向,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对仓呈暄的无限担忧。
突然!
“咻——!!!”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鬼哭般的金属哨音,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猛然划破了山谷死寂的晨雾!紧接着,便是几声模糊却充满暴戾的怒吼和刀棍猛烈撞击的钝响!
“拦住他们!”
“别让那小子跑了!”
“妈的!用网!”
九月浑身剧震!脚下猛地一滑,几乎和母亲一同摔倒!那哨声……是仓呈暄的示警!也是战斗开始的信号!她的心瞬间揪成一团,疼得无法呼吸,泪水混合着汗水模糊了视线。
“呈暄哥……”她失声低唤,声音破碎在急促的风声里。那个挡在她身前、承诺要保护她的少年,此刻正独自面对豺狼虎豹!她死死攥紧了怀中那个冰冷的油纸袋和母亲颤抖的手臂,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母亲,更深地、更拼命地朝着那荆棘密布、前路未卜的深山亡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