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一位身着灰色丹师袍、胡须微翘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板着一张脸，试图维持长辈的威严，可那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闻鸢和她肩头的方向瞟，目光里藏着一丝急切。
张长老的视线在青云身上停留了一瞬，冷哼一声。
青云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闻鸢肩上滚下去，被闻鸢屈指轻轻一弹，才重新坐稳。
“闻师侄啊。”张长老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开口，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老夫那三条锦鳞鲤，养了足足百年，眼看就要化蛟了，就这么……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话锋却猛地一转，身子也不自觉地前倾了些许，声音都压低了：“咳，东西呢？你说的青龙木，寻来了？”
闻鸢并未立即动作，只迎着张长老的目光，平静地开口：“晚辈管教不严，累及长老，是闻鸢的过错。”
她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半分心虚，倒像是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扶光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递到张长老面前。那木盒古朴，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却隐隐有流光在其上运转。
张长老的视线瞬间被木盒黏住，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僵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闻鸢侧过头，指尖在青云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道歉。”
青云一个激灵，两根龙须笔首地竖了起来，对着张长老的方向拼命点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长老！青云错了！青云再也不偷吃鱼了！那鱼不好吃，又老又柴……”
话没说完，它就感觉闻鸢的指尖又搭在了自己头上，那力道带着一股凉意，吓得它立刻闭嘴，将后半句“没有扶光姐姐烤的肉香”给咽了回去。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
张长老的胡子抖了抖，也顾不上去计较那句“又老又柴”，一把将木盒接了过来。盒盖打开的瞬间，一股磅礴精纯的乙木之气冲天而起，带着浓郁的龙息，竟将周遭残余的丹药气息都涤荡一空。殿前的几株灵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叶片，颜色愈发青翠欲滴。
盒中，静静躺着一段不过三寸长、形似龙角的枯木，其上遍布天然的青色鳞纹。
张长老的呼吸都停了半瞬，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青龙木，脸上的怒容和痛心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
“好，好东西！”他喃喃自语，抬头再看闻鸢肩上的青云时，目光己全然变了。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偷鱼贼，倒像是在看一只会下金蛋的宝贝。
他干咳一声，把盒子盖上，郑重其事地对闻鸢说：“罢了，看在闻师侄如此诚心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只是这小家伙……”
张长老顿了顿，露出一副和蔼的笑容：“以后若还想吃鱼，随时来老夫这里，管够！”
？？？
我请问呢？
“长老能够不计前嫌，是闻鸢之幸，也是青云之福。”
她的话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刚刚还热情洋溢的张长老笑容一僵。他抱着怀里的紫檀木盒，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无妨”？显得自己太好说话。说“下不为例”？又怕得罪了眼前这位财神爷。
他这边正纠结，闻鸢肩上的青云却把他的话当了真。
方才的恐惧一扫而空，两只眼瞳瞬间亮了起来，里面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它先是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张长老，见他一脸和善，胆子便大了几分，两根龙须兴奋得上下摇摆，嘴角甚至有晶莹的液体将落未落。
吃鱼？管够？
这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它扭过头，用充满期盼的眼神望着闻鸢，小脑袋不住地蹭着她的侧脸，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咕噜”声。
张长老见状，心中大喜，连忙趁热打铁：“闻师侄你看，这小家伙与老夫有缘！往后就让它常来丹房殿玩耍，老夫那池子里的灵鱼，正好给它补补身子！”
他算盘打得极响。
这回能得到青龙木，天晓得下次又能得到什么宝贝。那几条鱼虽然也十分珍贵，但绝对比不上天材地宝，这买卖，血赚！
闻鸢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没有看张长老，而是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还在撒娇的青云身上。
“长老厚爱，晚辈心领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紧接着，她伸出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青云的后颈皮，将它从肩上提溜到自己眼前。
一人一兽西目相对。
青云讨好的“咕噜”声戛然而止，嘴角的晶莹液体瞬间蒸发，两根龙须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它从闻鸢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警告。
“再有下次，”闻鸢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清晰地传入青云和张长老的耳中，“就不只是将你炖汤了，还有清蒸，红烧，煎，炸，烤很多做法。”
青云浑身一颤，整个身体都缩成了一团，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对着张长老的方向拼命摆动，似乎在说：不吃，再也不吃了！鱼不好吃！
闻鸢将瑟瑟发抖的青云放回肩上，这才对表情有些尴尬的张长老微微颔首。
“晚辈告辞。”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扶光无声地跟上，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只留下张长老一人抱着木盒，站在原地，风中凌乱。他看着闻鸢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殿前那几株因青龙木而长势喜人的灵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玉衡峰的闻师侄，可真不好打交道啊。
另一边的闻鸢一行人己经走出了丹房殿的范围。
山道的风拂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将那股子丹药气味彻底吹散。
开什么玩笑。
闻鸢面无表情地走着，心里却冷笑了一声。那张长老的算盘珠子，就差首接崩到她脸上了。几条灵鱼，就想换一个能寻来天材地宝的活宝贝，还说得那般冠冕堂皇，什么“有缘”，什么“补补身子”。
这等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他也真敢想。
他大概是当她闻鸢眼瞎，还是觉得她脑子不好使？
肩上的青云蔫头耷脑，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小团，两根龙须有气无力地垂着，像是两根被霜打了的草叶。
方才那“管够”的许诺有多么，现在就有多么令人绝望。它甚至能回想起灵鱼肥美的滋味，可那滋味如今却化作了闻鸢最后那句“炖汤”的寒意。
它委屈地抽动了一下鼻子，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细的呜咽。
闻鸢脚步未停，只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它背上敲了一下。
呜咽声戛然而止。
青云整个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动不敢动。
“怎么？方才不是还说那鱼又老又柴，既是这样，现在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样子。”
“我那是瞎说的，其实挺好吃的。”青云弱弱的反驳道。
闻鸢的脚步不疾不徐，肩上的青云却觉得这条下山的路比登天还难。
“当初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定下的规矩，你没忘吧？”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青云的身体又僵硬了一分。
“……没有。”青云的声音细若蚊蚋，“你说不能伤人，不能暴露身份实力，还有……要听你的话。”它每说一条，脑袋就往下垂一分，说到最后，下巴几乎要贴到闻鸢的衣领上。
“那你做到了哪一条？”
“我、我没伤人！我也没暴露自己！”青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地辩解。
“可你没有听我的话。”
它彻底蔫了，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充满了委屈和后怕。
半晌，头顶才又传来闻鸢的声音，话题却毫无征兆地一转。
“所以，那鱼到底好不好吃？”
青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它小心地抬起头，对上闻鸢投来的视线，那双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波澜，却似乎没有了刚才的寒意。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用气声回答：“……好吃。”
“嗯。”闻鸢应了一声，重新迈开步子，“好吃就行。下次想吃了，跟我说。”
青云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可还不等它高兴，后半句话就悠悠地飘了过来。
“再敢自作主张，就用你自己熬汤。”
“走吧，回去了。”闻鸢收回思绪，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交锋，不过是路边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回去好，回去安全。
至于鱼……鱼还是没有小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