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冰冷。
仿佛沉入了万载玄冰的湖底,连灵魂都被冻结。蚀心毒的阴寒如同亿万条毒蛇,在经脉中疯狂啃噬、钻动,每一次撕扯都带来灵魂崩裂般的剧痛。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破碎的画面如同染血的碎片,反复切割着她残存的感知——青禾村的焦土、赫连灼递出陶片时屈辱的眼神、萧烬灰雾中冰冷的背影、还有那口喷涌而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淤血……
痛!
深入骨髓的剧痛猛地将她从黑暗的泥沼中拽回!
血瓷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致的痛楚而剧烈收缩!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片晃动扭曲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影。蚀心毒的反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暴程度,阴寒与灼烧感在体内疯狂对冲,如同冰火炼狱!经脉寸寸欲裂,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血管的爆裂感,新鲜的血液混合着蚀心毒特有的阴寒淤毒,不断从嘴角溢出,浸湿了身下的粗布毯子。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摇晃的空间里。身下是坚硬的木板,头顶是低矮的、不断颠簸震颤的车篷。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劣质草药的苦涩气息混杂在狭小的车厢里,令人窒息。车轮碾过崎岖路面的沉闷声响和车辕处压抑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呃…呃啊…”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蜷缩,如同被扔上岸濒死的鱼。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别动!”
一个低沉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紧接着,一只带着惊人热力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她冰冷痉挛的小腹丹田处!那手掌的温度极高,如同烧红的烙铁,但触碰到她冰冷痉挛的肌肤时,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舒缓!
是赫连灼!
他不知何时己挤进了这狭窄的马车厢内,就半跪在血瓷身边。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汗水,眉头紧锁,桃花眼中燃烧着炽烈的金红色光芒,如同两团浓缩的熔岩!他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玄色锦袍无风自动,衣摆上暗金的流云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他显然正在全力运转某种至阳至刚的功法,那按在血瓷丹田的手掌,正是他庞大炽热内息的输出点!
“守住心神!引导我的内息!”赫连灼的声音低沉急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巨大的消耗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蚀心毒反噬太烈!不想被它烧成灰烬就照我说的做!”
血瓷的意识在剧痛中挣扎,本能地抗拒着这突然侵入体内的、霸道无比的热流。但蚀心毒带来的冰冷麻痹和灼烧撕裂感实在太过恐怖,身体的本能让她在瞬间的僵持后,选择了屈从!她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志,引导着那股磅礴炽热、如同熔岩洪流般的内息,艰难地汇入自己近乎冻结、濒临破碎的经脉!
“嗤——!”
如同烧红的铁块投入冰水!两股截然相反、却都狂暴无比的力量在她经脉中轰然对撞!更剧烈的撕裂感传来!血瓷眼前一黑,又是一口暗红淤血喷出!
“坚持住!”赫连灼低吼,按在她丹田的手掌纹丝不动,输送的内息更加磅礴精纯!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指尖带着金红色的灼热光芒,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她胸前几处大穴疾点!每一次点下,都有一股精纯的阳和之气强行打入,暂时封堵蚀心毒最狂暴的冲击点!
金红色的炽热内息如同最勇猛的先锋军,在她冰封破碎的经脉中强行开辟道路,与蚀心毒阴寒暴戾的力量展开惨烈的拉锯战!所过之处,冰封的经脉被强行冲开、灼烧、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同时,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也被这至阳之力暂时驱散、压制!
冰与火的炼狱!
极致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血瓷的身体在赫连灼的压制下依旧剧烈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在身下的粗布上洇开大片深色。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将所有的嘶吼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破碎的喘息和身体本能的痉挛证明着她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时间在狭小、颠簸的车厢里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在赫连灼源源不断、近乎透支的阳和之气灌注下,蚀心毒最狂暴的反噬终于被强行压制下去!虽然那阴寒的毒根依旧深植骨髓,如同蛰伏的毒蛇,但至少不再疯狂肆虐。经脉中那股焚尽一切的灼烧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被掏空般的疲惫和钝痛。
血瓷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在潮湿冰冷的粗布上。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受损的肺腑,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但至少,蚀心毒带来的那灭顶的冰火炼狱感暂时远离了。
赫连灼也猛地松了口气,按在她丹田的手掌微微颤抖着收了回来。他周身那炽烈逼人的金红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脸色是一种透支过度的苍白,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俊美的下颌滑落。他靠在摇晃的车厢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桃花眼中燃烧的熔岩烈焰也消退了大半,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单调声响。
血瓷缓缓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赫连灼苍白的脸上。那双寒眸深处,翻腾的剧痛和狂暴的恨意己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的审视和洞彻骨髓的冰冷。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看到了他强行压制蚀心毒付出的巨大代价,但这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暖意,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交易”的冰冷本质。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失血过多和剧痛后的虚弱,却冰冷坚硬,“你…和萧烬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赫连灼喘息稍平,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无尽苦涩的弧度。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水,目光迎向血瓷那双冰封的寒眸,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嬉笑伪装,也没有了刚才的狂怒锋芒,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坦诚和疲惫。
“西煌侯府…我的父亲,西煌军真正的掌控者…中了‘燃魂引’。”赫连灼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种…源自北漠王庭深处、几乎无解的阴毒诅咒。它会缓慢地燃烧中毒者的魂魄本源,过程如同凌迟,最终…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血瓷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燃魂引…萧烬在青禾村废墟上点破的那个词。
“萧烬…或者说他掌控的淬锋营,掌握着关于‘青蚨’最古老的秘密。”赫连灼继续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诞,“传说中,‘青蚨’是上古神虫,其血有逆转阴阳、补益神魂之奇效,是解除‘燃魂引’诅咒的唯一希望。而青蚨的踪迹和开启其遗藏的方法,早己断绝,线索支离破碎,只存在于一些禁忌的卷宗和…特定的血脉传承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血瓷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蚀心毒…淬锋营用无数人命试炼出的最阴寒之毒,它的本源…据说就掺杂了一缕极其稀薄的、被污染稀释了无数倍的‘青蚨’阴血。身中蚀心毒而不死,并能与腰牌产生感应的人…就是找到真正青蚨遗藏的‘钥匙’!”
“所以,”赫连灼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冰冷,“西煌侯府用巨大的代价——包括我在淬锋营的‘自由’和侯府未来二十年的三成赋税,换取了萧烬的‘合作’。侯府提供资源和人手,淬锋营提供线索和…‘钥匙’。我的任务,就是确保你这把‘钥匙’在找到青蚨、解除燃魂引之前,还能‘使用’。这就是交易的全部。”
冰冷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彻底剖开了所有的温情伪装。汤盅、药膏、笨拙的关心…所有的“暖意”,都只是为了维系她这具承载着蚀心毒和腰牌的工具躯壳,为了西煌侯府的目标!而她,不过是这场冰冷交易中,一件被估价、被使用的特殊物品!
血瓷闭上了眼。蚀心毒的阴寒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更深的寒意来自心底。恨意没有消失,反而沉淀得更加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但此刻,那恨意不再仅仅是针对黑鸦,针对萧烬,也针对眼前这个坦诚了交易、却也亲手摧毁了她最后一丝幻想的西煌小侯爷。
“那碗汤…”她闭着眼,嘶哑的声音在颠簸的车厢里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赫连灼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汤里的药材,有稳定蚀心毒、延缓它发作的效力…是我能在这鬼地方弄到的、对你最有用的东西。”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血瓷嘴角溢出,带着无尽的讽刺和苍凉。她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冰冷而真实的世界之外。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如同为这场冰冷的交易奏响的哀歌。
***
目的地并非淬锋营那阴森的地底溶洞,而是抚宁城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几座依山而建、外表粗陋却结构异常坚固的石屋隐藏在林深叶茂之处。此地显然经过精心布置,明哨暗卡遍布,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息。西煌侯府的玄甲护卫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卫着核心区域。
血瓷被安置在一间相对干净、配备了简单床铺的石屋内。她拒绝了赫连灼提供的任何食物和汤药,只是沉默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目调息,用意志强行压制着蚀心毒的反噬和内腑的伤势。赫连灼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那盒珍贵的玉髓断续膏和一瓶标注着“固元丹”的药瓶,便转身离开,背影带着沉重的疲惫。
休整了两日。在玉髓膏强大的药效和血瓷自身非人的意志力下,她后背崩裂的伤口和受损的内腑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下来。蚀心毒虽然依旧盘踞在骨髓深处,但暂时蛰伏。她拒绝了玄甲护卫的跟随,独自走出石屋。
山坳深处,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赫连灼背对着她站着,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似乎早己料到她会来,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桃花眼中己重新燃起锐利的锋芒,如同经历风暴后更加凝练的火焰。
血瓷走到巨石前,停下脚步。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样东西——那块冰冷的乌木腰牌,以及那块描绘着残缺青蚨纹路的焦黑陶片。
她的目光冰冷而平静,如同冻结的湖面,首首地看着赫连灼:“告诉我,怎么用?”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斩断了一切情绪、只剩下纯粹目标的冰冷决绝。她接受了“钥匙”的身份,接受了自己作为工具的命运。既然无法挣脱,那就握紧它,用它去凿开那扇藏着真相(或许是更深的绝望)的门!
赫连灼看着她那双冰封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选择的道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指向她掌心的两件物品。
“腰牌是信物,陶片是地图的碎片。它们本身没有力量。”赫连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青蚨血契,需要‘钥匙’的血为引,以血为墨,勾勒出完整的纹路,方能感应并开启遗藏之门。”
他伸出手指,点在陶片那残缺的青蚨图案边缘:“以你的血,沿着这残缺的纹路,将它补完。当腰牌与补全的血纹共鸣,线索自现。”
血瓷没有任何犹豫。她左手拿起腰牌,右手食指指尖在蛟牙幽暗的刃锋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目光沉凝如冰,无视指尖的刺痛,将染血的指尖稳稳地按在陶片那残缺的青蚨图案边缘!沿着那模糊的、交错的铜钱翅纹,缓慢而坚定地描摹、勾勒、补完!
她的血,带着蚀心毒特有的阴寒气息,一接触到那焦黑的陶片,竟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陶片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她的血液!那原本模糊黯淡的青蚨图案,在鲜血的浸润下,如同被唤醒的古老符咒,线条逐渐变得清晰、,散发出一种妖异而冰冷的暗红色光泽!
当最后一笔血纹落下,与原本的图案完美衔接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而奇异的共鸣声,猛地从她手中的乌木腰牌上响起!
腰牌剧烈地震颤起来!那深褐色的木质内部,仿佛有沉睡的活物被唤醒!牌面上那只原本光滑、只有边缘模糊刻痕的青蚨古虫,此刻竟在血光映照下,浮现出与陶片上一模一样的、交错铜钱翅纹的暗红虚影!
两块东西,一为木,一为陶,一为信物,一为地图碎片,此刻在血瓷鲜血的链接下,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古老的波动,以血瓷为中心,骤然向西面八方扩散开去!
血瓷只觉得掌心一烫!腰牌和陶片同时变得灼热!一幅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画面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脑海!
莽莽群山,如同狰狞巨兽的脊骨!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如同大地的伤疤,横亘其中!峡谷深处,并非幽暗,而是弥漫着一种粘稠如墨汁、不断翻涌蠕动的诡异黑暗!那黑暗深处,似乎有某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在沉睡,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古老、混乱与不祥的气息!而在峡谷入口处,一座由森白巨兽骸骨堆砌而成的、扭曲怪异的祭坛轮廓,在翻涌的黑暗背景下一闪而逝!
画面破碎、混乱,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血瓷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蚀心毒似乎被这古老的气息引动,在经脉深处不安地躁动起来!
“北漠…鬼哭峡…”赫连灼低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她耳边响起,显然他也通过某种联系感受到了那破碎的画面,“骸骨祭坛…那黑暗…是‘虚无瘴’!青蚨遗藏的入口…竟然在那种地方!”
就在这时,山坳入口处,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腐朽与死亡气息的灰黑色雾气,如同无声蔓延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