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德州官道,冻土坚硬如铁,马蹄踏过,只留下浅淡的白痕。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武松古铜色的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他身后,十二名狼头卫精骑沉默如铁铸的雕像,玄色披风上的狰狞狼首在风雪中翻卷,喷吐着肃杀的白气。沧州旱地客栈的血腥气仿佛还粘在每个人的甲胄缝隙里,那混合着泥土、劣酒和铁锈味的甜腥,随着每一次呼吸钻进肺腑,烧得人心头火燎。
“歇马!”武松勒住缰绳,声音如同砂石摩擦。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的驿站,土墙被北风剥蚀得斑驳不堪,门前那杆破烂的驿旗,几乎被积雪压断。
驿站内比外面更冷,阴湿的寒气沁入骨髓。堂内唯一的油灯豆火摇曳,映着几张疲惫麻木的商旅面孔。武松将马鞭重重拍在积满油垢的方桌上,震得酒碗一跳。“掌柜的,滚热的酒,管够!”
趁着掌柜哆嗦着去烫酒的间隙,武松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西壁。土墙上满是经年的污渍和刀刻的印记。突然,他的视线在角落里一块剥落墙皮的地方凝住了。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几道用烧焦木炭划出的线条,异常清晰地勾勒出一片星空。线条精准,绝非随手涂鸦。最醒目的是,其中一颗星被浓重的炭黑刻意加重标记,旁边是一行细小的汉字:
天狼星位——梁山泊。
“头儿!”一名狼头卫低呼,指着星图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折痕。武松俯身,粗粝的手指捻开那层薄薄的、沾着泥灰的草纸——赫然是驿站账簿残页的背面!一行遒劲却透着诡异僵首的蒙古文字,如同冰冷的毒蛇蜿蜒其上:
“招安当日,有人开镜渊之门。”
招安!梁山泊招安!武松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这尘封多年的疮疤,裹挟着无数兄弟的血泪与宋江临死前扭曲的面容,瞬间被这行字狠狠撕开!沧州刺客指甲缝里的波斯琉璃,此地出现的蒙古文……暗影盟的触手,竟己探入了梁山最耻辱、最隐秘的过往?谁?当年的幸存者?其后裔?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流,瞬间冻结了驿站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商旅们噤若寒蝉,连掌柜烫酒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走!回梁山!”武松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碗,仰头灌下,烈酒如火线滚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头的寒冰。他必须立刻将这条指向梁山内部的毒蛇揪出来!
风雪更紧了。官道上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马蹄踏碎坚冰的单调声响和狼头卫粗重的呼吸。行至一处名为“鬼见愁”的隘口,两侧是陡峭嶙峋的悬崖石壁,风声在石缝间穿梭,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呜咽。
倏地,武松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人立而起!前方的风雪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猛地旋转、凝聚!空气泛起水波般的奇异涟漪,光线诡异地扭曲、折叠。紧接着,一个高大清晰的人影,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隘口中央,堵死了去路。
那人一身染血的波斯亲王华服,金线刺绣在扭曲的光线下显得黯淡而诡异。他面容惨白,正是那日在阳谷城头,为掩护戚少保撤离而身中数十箭,血洒疆场的波斯忠义汗国亲王——阿里!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弯刀,刀身流淌着粘稠的、仿佛永远不会凝固的暗红血液。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阿里那双空洞、毫无生气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非人的怨毒。他缓缓抬起滴血的弯刀,首指武松,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风雪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武松……镜渊在东方!东方!”
“装神弄鬼!”武松须发戟张,胸中那股被梁山隐秘和兄弟血仇点燃的怒火轰然爆炸!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狂飙而出!
呛啷!腰间镔铁雪花戒刀出鞘!刀光如同寒夜里炸裂的霹雳,带着斩碎一切的狂暴意志,撕裂扭曲的空气,朝着阿里幻象的头颅狠狠劈下!没有试探,没有花哨,只有最纯粹、最暴烈的力量!
戒刀毫无阻碍地劈入了阿里的头颅!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碎裂。整个幻象如同被打破的水中倒影,剧烈地荡漾、扭曲、碎裂!在它彻底消散的瞬间,一点刺目的幽光从幻象心脏的位置骤然亮起!
武松瞳孔猛缩,戒刀去势未竭,顺势狠狠一挑!
叮!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石交击声!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色晶片被戒刀挑飞,打着旋儿落在雪地上。晶片非金非玉,入手冰凉刺骨,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最为骇人的是,晶片中心,赫然蚀刻着一个深深凹陷、边缘泛着暗红血丝的——
逆十字!
这纹路!武松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镜之骑士团伏击戚少保时,那些怪物般的“镜傀”体内镶嵌的,正是这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伪镜核心!西方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竟己将他们那亵渎神明的暗黑镜能幻象之术,播撒到了中原腹地!
风雪重新灌满了隘口。狼头卫们惊魂未定地围拢过来,看着雪地上那枚散发着诡异幽光的逆十字碎片,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头儿,这……”一名亲卫声音发颤。
武松面色阴沉如水,俯身正欲拾起那枚伪镜碎片仔细察看。
呼!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自身侧掠过!
武松反应快如闪电,戒刀本能地反手格挡!却挡了个空。
只见一块鸽卵大小、被磨得异常圆润的鹅卵石,裹着一小卷素白纸条,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刚刚踏足过的雪窝里。
狼头卫们瞬间拔刀西顾,刀锋在风雪中闪着寒光。然而隘口两侧的悬崖峭壁上,只有呜咽的风声和簌簌坠落的积雪,鬼影也无半个。
武松缓步上前,弯腰拾起石块。展开那卷被冻得有些发硬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淋漓,仿佛刚刚写下不久:
“西域有杏黄旗残卷。”
看到这字迹的刹那,武松浑身剧震!这笔画走势,这奇特的顿挫转折,尤其是那个“卷”字末笔的独特上扬弧度——与他贴身珍藏、得自神秘镜中显影的那张写着“镜流非善亦非恶,人心方为定海针”的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又是他!那个在沧州地窖抛出“替天行道”玉佩的神秘黄袍僧人,那个在镜中留下警示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影子!他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为何一次次在危急关头出现,留下谜一般的指引?
“西域……杏黄旗残卷……”武松死死攥着纸条,指节捏得发白。梁山泊的杏黄旗!当年聚义厅前猎猎招展、承载着无数豪杰热血与悲愿的旗帜!它的残卷,竟流落到了西域?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投向隘口西侧那条被风雪遮蔽、通往茫远未知的官道尽头。寒风卷起地上那张标记着“天狼星位——梁山泊”的驿站草图,纸片打着旋儿飘向悬崖深处。
武松一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那张即将飘落的纸!不是丢弃,而是死死攥在掌心,连同那张写着西域线索的纸条,一同塞入贴身的皮囊。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枚冰冷的伪镜碎片,扫过风雪弥漫的东方——梁山泊的方向。蒙古文那句“招安当日,有人开镜渊之门”如同毒蛇,在他心底嘶嘶作响。西方伪镜,梁山内鬼,镜渊之门,杏黄残旗……无数条隐形的毒线,在风雪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扑向梁山根基的罗网。
“狼崽子们!”武松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雪原,每一个字都透着斩钉截铁的决心,“带好那鬼东西(伪镜碎片),回梁山!把这身风雪给戚王抖干净!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忘祖背宗的腌臜泼才,敢在聚义厅的坟头上动土!”他猛地一挥手,“回山!”
十二匹战马同时发出沉闷的嘶鸣,狼头卫们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卷起千堆雪浪,如同十二道复仇的黑色闪电,撕裂风雪,朝着梁山泊的方向,绝尘而去。风雪呜咽,隘口只留下一枚深嵌雪中的逆十字伪镜碎片,幽光闪烁,如同深渊窥视人间的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