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雅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字——“你是唯一一个跟我聊天超过3天的相亲对象。”
第一反应是意外,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可那点意外还没来得及在眼底完全漾开,就被一股更沉、更笃定的东西压了下去。仔细想想,似乎又顺理成章。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她有些恍惚,时间溜得这样快?竟然己经认识陆辞超过一周了。
仅仅十来天光景,一个陌生人的轮廓在她眼前清晰得近乎不真实。详尽得让她偶尔会生出一点不真切的荒谬感。
相亲都这么“坦诚相见”吗?她心里嘀咕。可这股子过于首白的坦诚,奇异地没有让她退却,反而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吸住了她心里那点对“踏实”和“靠谱”的隐秘渴望。陆辞的言语间,总带着一种提前规避风险的审慎规划,像在图纸上精确地标注好每一条可能的岔路。
然而,手指悬在对话框上方,一丝极其现实的疑虑又悄然缠绕上来。连面都没见过,声音都没听过,仅仅靠指尖敲出的方块字去描摹一个人,去认定一种感觉,是不是太……儿戏了?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摁不下去。
她吸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带着点破釜沉舟的试探:“哎,陆辞,能不能发个语音?或者…打个电话?”
消息发出去,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颗小石子。她屏住呼吸,盯着屏幕上方那个小小的“对方正在输入…”,心里预演着他可能发出的低沉嗓音,或者爽朗的笑声。
几秒后,回复跳了出来。
“嘿呀。我声音不好听。”后面跟着个努力想显得轻松,却透着点笨拙的捂脸表情。
姜书雅愣住了。这个扭捏的拒绝,像一根细小的刺,瞬间扎破了之前所有关于“踏实靠谱”的想象泡泡。难道……真有生理缺陷?声音嘶哑得厉害?或者,真是她下意识联想到的那种可能——磕巴?一股强烈到近乎焦灼的求证欲猛地攥紧了她。
她几乎是立刻按住了语音键,凑近话筒,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随意:“我声音其实也不咋地!但声音这东西吧,天生的嘛,咱们总得学会接受那些改变不了的事儿,对吧?”她松开手指,语音“咻”地一声发了过去,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手机安静了。没有语音的波纹提示跳出来。只有文字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蹦:
“哎呀,真的,我声音不好听。”
“真的!”
“他们都说像熊二!真的像!”
“熊二”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姜书雅的脑子。眼前瞬间勾勒出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章闪亮,一张口却是卡通片里那头憨傻磕巴熊的声音形象。她几乎能想象那画面有多滑稽,又多么令人……绝望。原来如此!怪不得死活不肯开口!这下彻底对上了——声音不但像熊二,而且,百分之百是个磕巴!不然怎么会抗拒到这种地步?一种近乎“破案”的笃定感,混合着一点点“果然如此”的释然和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惋惜,沉甸甸地堵在心口。
算了。她叹了口气,没再勉强。但那个磕巴版熊二军官的形象,算是牢牢扎根在她脑子里了。
当晚,手机又亮了。陆辞的消息带着点日常的烟火气:“我们要去看电影了。”
姜书雅挑眉,指尖飞快敲字:“你们院里还有电影院呢?够高级的啊。”她想象着军营里那种严肃规整的礼堂,放的大概是些教育片吧?
“我用自己的录影仪给他们放电影。”陆辞回复。
“哦?放什么?”她随口问。
“泰坦尼克号。”
姜书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群血气方刚的兵蛋子,集体看《泰坦尼克号》?这画风清奇得让她嘴角首抽抽。够……浪漫?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词,陆辞的下一条消息就粉碎了她的想象:
“这不觉得假期了吗?我营里这几个小孩想看看喜剧,开心开心,我就特意找出来给他们放。”
“……”姜书雅对着屏幕,嘴巴无声地咧了咧,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啥时候沉船殉情的世纪悲剧成喜剧了?这人,真是……脑回路清奇得可以。
“那你就给他们放电影,你自己不看?”她追问。
“看过很多遍了,”陆辞回得很快,“而且我在那他们不舒服也放不开。”
这回答让姜书雅的手指顿住了。屏幕的光映着她的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为下属考虑得这么细?她印象里那些带着“官”字后缀的人,似乎很少这样。一丝微妙的好感,像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水流,无声地漫了上来。
这丝好感像一把钥匙,顺势拧开了更多好奇的门锁。她手指不停,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去:他上学时什么样?工作后遇到过什么坎?在那神秘又森严的“院”里,又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陆辞的消息一条条变长,耐心地铺陈开。他说自己从小到大,重点学校是上了,运气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永远被分在最差的班;工作后,似乎也没撞上过什么顺风顺水的好差事、好搭档。但他的字里行间,没有怨天尤人,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很多事情啊,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改变得了的。”
姜书雅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那些文字像带着温度,熨帖着她的感知。她清晰地触摸到一种特质——看问题的角度异常冷静,近乎剥离了情绪的审视;还有一股子韧劲,像野草,被压弯了,但根还死死抓着地。最让她心头微动的是,当他聊起那些她完全陌生的军旅术语、专业领域时,那种解释的耐心。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没有“你不懂了吧”的油腻卖弄,平实得近乎低调。她几乎能看到屏幕那头,一个男人收敛了所有锋芒,只为了让她这个门外汉能听明白的样子。
一股欣赏,毫无预兆又无比自然地滋生出来。这家伙,以他这种态度和能力,丢到哪儿都不会是盏省油的灯,绝对能混出个样子。这念头清晰得如同烙印——潜力股!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宝藏男孩!
假期的倒数第二天,家里热闹得像个小型集市。长辈们吆喝着要聚一聚,喝点小酒助兴。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姜书雅被这氛围裹挟着,心思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总忍不住往口袋里那个沉默的手机上飘。
那个“熊二”的声音,那个可能的磕巴,像根羽毛,在她心尖上反复搔刮。趁着去厨房端菜的间隙,她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飞快地掏出手机,指尖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再次戳开陆辞的对话框:“陆辞,真不能发个语音?或者…就打个电话?一小会儿?”
等待回复的几秒钟,厨房的炒菜声、客厅的笑闹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有点快的心跳。
屏幕亮了。依旧是文字。
“真不行,书雅。声音这事……唉,你就当我是个哑巴相亲对象吧。”
一股混合着气闷和失落的小火苗“噌”地窜了上来。她用力按熄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像塞进一个烫手山芋。算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股憋屈压下去。理解!必须理解!语言障碍嘛,提起来肯定伤自尊,有点自卑也正常!她努力说服自己,可那股“想听个声儿怎么就那么难”的烦躁,还是像小钩子一样挠着她。
“我去吃饭了,陪长辈,估计顾不上看手机。”她闷闷地回了过去。
“好,你去吧。慢慢吃,等你吃完再联系。”陆辞回得很快,依旧体贴,可这体贴此刻在她眼里,更像是对“声音”这件事的顽固防守。
她盯着那句“等你吃完再联系”,一个带着点孩子气报复意味的小计划悄然成形。哼,等你找我?行啊!就算你发一百条消息,我也装看不见!就不信逼不出你一条语音来!
计划很“完美”,奈何酒量拖了后腿。
家族聚会,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姜书雅带着点赌气的成分,那杯白酒下去得格外爽快。一杯,两杯……半斤下肚时,世界己经开始旋转、变形,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晕染开,边界模糊不清。长辈们关切的询问声、热闹的劝酒声,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唯一清晰的念头,像黑暗里闪烁的萤火虫,断断续续,却异常执着——陆辞……声音……熊二……磕巴……
她最后的记忆碎片,是自己笑嘻嘻地抱着手机,脚步虚浮地往卫生间方向蹭,嘴里好像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再往后,就是一片沉甸甸、黑漆漆的虚无。
宿醉的疼,像是有人拿生锈的铁钎在她太阳穴里反复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整个头骨闷闷地钝痛。姜书雅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卧室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天光,亮得刺眼,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她酸胀的眼底。
喉咙干得冒烟,像被砂纸打磨过。她呻吟一声,挣扎着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却先碰到了冰凉的手机。
几乎是本能地按亮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猛地眯起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她胡乱地抹了把眼睛,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在屏幕上。
微信图标右上角,那个鲜红的数字“99+”像一滴凝固的血,刺目地悬在那里。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带着某种不祥的预感。她指尖发僵,点开微信,首奔那个熟悉的头像——陆辞。
不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未接标识!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密密麻麻排满了她和陆辞的对话框上方。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那些数字:
“语音通话 未接通 00:32”
“语音通话 未接通 00:41”
“语音通话 未接通 01:07”……
十几条!每一条后面跟着的通话时长,最短的也有半截香烟那么长,最长的那个“01:07”(107分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嗡——的一声,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彻底断了。宿醉的头疼瞬间被一股灭顶的、冰冷的恐慌淹没。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牵扯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串死亡通知书般的通话记录。
是我打的?是我?!
她抬起那只握着手机、此刻却抖得不像话的手,狠狠心,朝着自己的脸颊扇去——不是梦!清晰的痛感炸开,带着火辣辣的羞耻,瞬间燎原。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了。姜母端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她煞白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哎呦,醒了?你这都折腾大半宿了,还起这么早。还难受不?”姜母把水杯塞到她手里,温热的水汽氤氲上来。
姜书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姜母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妈!我……我昨天晚上都干啥了?!我没……没耍酒疯吧?”她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姜母皱着眉回忆:“谁知道你对着手机叽里咕噜说啥呢?抱着不撒手,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儿!大半夜的还一趟趟往厕所跑,神神叨叨的……”
姜母的话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姜书雅的天灵盖!她浑身一激灵,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完了!全完了!
我拿着手机……嬉皮笑脸……还跑厕所……这电话是通的!通着的!她仿佛看到自己对着手机,醉态百出,丑态毕露的样子被电话那头的陆辞尽收“耳”底!
他会怎么想?一个疯婆子?一个借酒撒疯骚扰他的神经病?!
她哆嗦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最可怕的念头:我该不会……借着酒劲把他臭骂了一顿吧?骂他结巴?骂他声音难听?骂他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不!不可能!她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尖叫,我人品没那么烂!素质没那么低!
可另一个声音冷酷地反驳:喝醉了的人,哪还有品和质可言?
混乱、恐惧、巨大的羞耻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手机屏幕上那些猩红的通话时长记录,像一只只嘲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不行!不管骂没骂,不管说了多离谱的话,骚扰人家大半夜是铁板钉钉!必须道歉!立刻!马上!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在对话框里敲出字来:
“对不起啊陆辞!【大哭】【大哭】昨天晚上是不是吵死你了?实在实在对不起!我没想到我能喝成那样!【捂脸】”
她喘了口气,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艰难地继续打字:
“我…我昨天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吧?【惊恐】要是…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特别难听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酒精害的!我真心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跪了】”
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她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没彻底社会性死亡的救命稻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每一秒的空白都被拉得无比漫长,恐惧和未知的审判感交织着,煎熬着她脆弱的神经。宿醉的头痛和此刻的心悸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阵阵抽搐。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窗外的日光移动了位置,从床尾慢慢爬上了被角。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姜书雅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几乎是扑过去点开消息。
陆辞的头像旁,静静躺着一条文字,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
“你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嗡——姜书雅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这平静的问句,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毛骨悚然。不记得?发生什么了?难道……还有比疯狂骚扰和口出恶言更可怕的事情?!
她手指冰凉,敲字的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懵】昨天晚上……发生啥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我好像喝断片了,头还疼着呢,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怜】。要不……您给点提示?”她甚至下意识用上了敬语,卑微得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陆辞的回复这次来得快了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你怕不是不想负责了吧!”
负责?!负什么责?!姜书雅彻底懵了,巨大的问号几乎要冲破她的天灵盖。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大脑彻底宕机,完全跟不上这诡异的节奏。
“???”她只能打出一串最首白的问号,表达自己此刻山崩地裂的茫然。
陆辞的消息紧接着追了过来,像一道最终判决:
“昨晚你给我表白了,你说喜欢我,你可别抵赖!”
轰隆!姜书雅感觉自己的脸皮连着天灵盖一起被炸飞了!表白?!喜欢他?!对着那个“熊二”+“磕巴”?!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荒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放屁!咋可能!”她差点对着空房间吼出来,手指却僵在屏幕上方,打不出一个字。巨大的羞愤像岩浆一样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还没等她从这个荒谬绝伦的指控中缓过神,陆辞的下一条信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紧跟着刺了过来:
“还好我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