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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觉得我治不了，没这个本事。”她顿了顿，想起他提起心理医生时那种近乎本能的、带着职业审视的抗拒，语气里掺进一丝无可奈何的自嘲，“而且，你连医生的话都只听一半信一半，还能信我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这职业，习惯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坦诚，“别人说的话，我是只听一半，信一半。”他停顿了一下，视频中的他目光牢牢锁住她，唇边那点弧度终于染上了真实的温度，“但你说的话，不一样。”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专注，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都愿意听，也…都愿信。”那笑容在他脸上彻底绽开，带着点戏谑，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怎么，书雅同学，知道关心我了？”
姜书雅的心，像是猛地被抛上了高空，又被一只温柔的手稳稳接住，忽悠忽悠的，余震未消。她瞪着他，刚才那个深陷泥潭、脆弱得让人揪心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笑得促狭、眼神亮得惊人的家伙，是同一个人吗？这无缝切换的功夫！她忍不住腹诽：一会儿装可怜惹人心疼，一会儿嘴皮子这么利索还不要脸……这怎么看，也不像抑郁症患者该有的精神头啊！念头还没转完，陆辞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但眼底的亮光依旧坚定。
“放心，”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明天的天气，却奇异地带着千钧之力，“我不会轻易挂掉的。”他向后靠进沙发背，目光投向窗外辽远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沉淀着某种厚重的、经年累月的东西，“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在我身边倒下的人了。”
后来，陆辞的声音在午后微醺的光线里流淌了很久。讲他学生时代如何与死神擦肩，讲他归队后一次次任务里惊心动魄的瞬间。姜书雅安静地听着，那些紧张、危险、甚至血肉模糊的片段，被他用一种近乎冷静的语调描述出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如同磐石般稳固的专业素质在他身上闪光，更感受到一种蓬勃的、近乎灼热的求生意志，在他话语的缝隙间熊熊燃烧。他骨子里是想好好活着的，这信念坚不可摧。只是，他太聪明，聪明到常常把自己困进逻辑的迷宫，兜兜转转，找不到开心的出口。
“所以，”姜书雅清了清嗓子，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破局，“不开心的时候，试过吃点甜的吗？”她掰着手指数，“奶茶？可乐？瞬间的多巴胺，很管用的！”
陆辞的眉毛立刻嫌弃地拧了起来，“奶茶？”他嗤笑一声，尾音拖得老长，“那不是小姑娘喝的东西吗？我才不碰。”他目光转向她，带着点“为你好”的严肃，“可乐？全是糖，一点营养没有，你也少喝，小心年纪轻轻得糖尿病。”
姜书雅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里。当代青年续命神器，在他嘴里简首成了洪水猛兽。行，您老人家清高！
她不死心，另辟蹊径：“那……看点电影转移注意力？比如……甜甜的爱情片？”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诱惑力。
陆辞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快。他像是被什么关键词戳了一下，嘴角撇出一个更深的、带着明显自嘲的弧度：“归队没多久就被甩，还看爱情片？”他哼了一声，抬手做了个夸张的比划，“那么着，我看人家恩恩爱爱牵手约会吃饭唱歌，一回头，看一群小平头，在那集合点名、唱歌、吃饭，闹不闹心？”那神情，活脱脱一个被迫看情侣秀恩爱的单身怨念体。
姜书雅磨了磨后槽牙，挤出最后一点耐心：“喜剧！喜剧总行了吧？笑一笑，十年少！”
陆辞叹了口气，用一种“你怎么如此肤浅”的悲悯眼神看着她：“喜剧？”他慢悠悠地摇头，“喜剧的内核都是悲剧，看完了，更不开心。”他的逻辑链条清晰得让人抓狂。
姜书雅彻底服了，一股小火苗蹭蹭往上冒：“你就不能啥都不想，光看个乐子？！非得想那么深？”她感觉自己像个举着伞却死活找不到雨云在哪的傻子。
陆辞摊开手，表情无辜又欠揍，“那我确实做不到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那叫一个真诚又苦恼，“没办法，脑瓜子太活了，太好使了，控制不住，我也很无奈啊。”
“噗——”姜书雅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那张写满“我很烦恼”的脸，简首气笑了：“行！陆辞同志，来来来！”她身体前倾，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架势，“证明一下！我今儿倒要开开眼，看看你这‘太好使’的脑瓜子，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陆辞靠在沙发里，长腿交叠，姿态放松得像个巡视领地的君王。他抬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蹭了蹭下巴，眼神飘向天花板，仿佛在回忆什么不值一提的往事，语调轻松得能飘起来：“哦，也没什么。”他顿了顿，用一种谈论“今天早餐吃了什么”的平淡口吻说:“小升初，凑合，全科满分，上了个重点初中。”
姜书雅刚端起水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中考呢，”陆辞继续，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发挥有点失常，差那么几分满分吧，勉强进了重点高中。”他微微摇头，似乎对自己当年的“失误”颇为遗憾。
姜书雅握着水杯的手指，悄悄收紧了。杯壁沁出的凉意贴着皮肤，她却觉得指尖有点发麻。
“高考嘛，”陆辞终于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落在姜书雅脸上，带着点“往事不堪回首”的随意，“更失常了。”他叹了口气，那叹息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不过，挑个985，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后来上学工作，乱七八糟拿了些奖，都是他们硬塞的，没什么意思，我都不想要。”
“……”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姜书雅觉得自己下巴的关节可能有点松脱，她下意识地微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辞那张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这有什么好说”的困惑表情的脸。全科满分？差几分满分？985绰绰有余？硬塞的奖？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小炸弹，在她这个曾经在及格线上苦苦挣扎的“学渣”心湖里轰然炸开。她努力地、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试图把那份巨大的震惊和随之涌上来的、被学霸光辉无情碾压的卑微感压下去。指尖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白。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常，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调侃：“呵，真没看出来，你这人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背地里学习还挺……努力？”最后一个词，她说得有点艰难。
陆辞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肩膀都抖了一下。他嘴角扬起一个更大的、极其欠扁的弧度，眼神亮得晃眼：“努力？”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纯天然的、毫无矫饰的凡尔赛，“真不至于。我就……随便考考。”
姜书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行了！陆辞！闭嘴！别说了！”她抬手捂住耳朵，又觉得这动作太幼稚，愤愤地放下，脸颊因为又气又窘而微微发烫，“你再说下去，我就显得又傻又蠢了！凡尔赛得都快没边了！收收您那无处安放的才华吧！”
陆辞看着她炸毛的样子，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开怀，眼角都弯了起来。他身体前倾，凑近了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戏谑和一种……近乎羡慕的好奇？他盯着她气鼓鼓的脸，慢悠悠地问：“所以啊，书雅同学，我很羡慕你的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她，“不记事儿，是不是就很快乐呀？”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姜书雅简首想把手里的抱枕糊到他那张俊脸上！她梗着脖子，几乎是吼出来：“是！对！没错！像我们这种傻子，哪有不开心的事儿！开心得很！特别开心！满意了吧陆大学霸！”
一连串的“糖衣炮弹”全被这铜墙铁壁弹了回来，炸得姜书雅自己灰头土脸。她挫败地塌下肩膀，像只斗败的小公鸡，盯着茶几上那摊小小的水渍，绞尽脑汁。现代社会万能解药……购物！她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不管不顾地祭出杀手锏：“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办法！买东西！购物！买买买！”她语气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急切，“我见过太多人，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刷爆卡，拆开快递盒那一刻，什么烦恼都飞了！真的！试试？”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
“嗯，说到这个……”他顿了顿，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才稳稳地吐出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买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