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你也逃不出去。”陆辞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潮湿的空气里,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酷真实感。他松开了钳制周周手腕的手,目光扫过周遭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无数贪婪的眼睛。“这里的军阀,村民,甚至警察局,都像一张网,早就勾结在一起。凭你,”他的视线落回周周那张被泪水和泥土模糊的脸上,“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周周被他话语里描绘的绝望图景彻底击溃了。支撑着她举起石头的恨意和力气瞬间抽空,她像一具被剪断了线的木偶,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将她死死摁在黑暗里。她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继而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哭声在寂静的芭蕉林里回荡,充满了穿透骨髓的悲凉和无助。
陆辞就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她崩溃。月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没有任何安慰的意图,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首到那哭声渐渐嘶哑,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搅动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只要你配合我,”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周周,“或许能回家。”
“回家”两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柴,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周周灰暗眼底最后的光亮。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脸上是难以置信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怎么配合?”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急切的喘息。
“告诉我巴蓬的所有习惯,他住处详细的布局,房间结构,安保情况。”陆辞语速很快,条理清晰,“还有,想办法知道他的手机屏幕密码。”这是当前最迫切、也最可能由周周获取的关键信息。
周周胡乱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泥污,大口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一个巨大的疑问终于冲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声音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陆辞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任何躲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对你有利的人。”这个答案模棱两可,却像一道光,照亮了周周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
她心脏狂跳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你是上面派来的吗?”她不敢说出“警察”或“特工”这样的词,只能用“上面”指代那个代表着秩序和希望的力量。
陆辞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没有任何否认的意味。这沉默,在周周看来,就是最有力的默认!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冲散了之前的绝望和崩溃。泪水再次涌出,却是全然不同的滋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好!只要能逃离这个鬼地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我都告诉你!”此刻的陆辞在她眼中,不再是那个冷硬的保镖,而是唯一能带她脱离地狱的救赎之光。
陆辞不再多言。他弯下腰,重新将昏迷的巴蓬甩到背上。巴蓬沉重的身体压得他脊背微微弯曲,但步伐依旧沉稳。不杀巴蓬,自然有他更深的考量。恒生公司盘根错节,与当地军阀勾结的核心机密尚未浮出水面,巴蓬是撬开这一切的唯一钥匙。他自己,也远未到能抽身而退的时候。
周周抱着笔记本,忍着断臂的疼痛和蚊虫的叮咬,紧紧跟在陆辞身后。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芭蕉林,视野豁然开朗。月光下,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上,散落着几户低矮的竹木结构房屋。他们朝着最近一户亮着微弱灯火的小院走去。
刚靠近院门,“汪汪汪!”一阵狂躁的犬吠声骤然炸响,划破了夜的寂静。一条被拴在木桩上的田园犬拼命扑腾着,链条哗啦作响,对着不速之客龇牙咧嘴。
犬吠声惊动了屋内的人。一阵窸窣响动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精壮黝黑的男人(典型的缅甸劳工长相)手持一根粗木棍,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嘴里吐出一连串急促的当地缅语土话。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肤色黝黑、穿着笼基(筒裙)的妇女,应该是他的妻子,同样一脸警惕和惊慌,叽里咕噜地附和着丈夫的话。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疑惑,显然是在质问这三个深夜闯入、狼狈不堪的人是什么来路,想干什么。
陆辞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他不会当地话。他尝试用简单的英文沟通:“Act(事故)… Help(帮助)… Car(车)…” 但对方一脸茫然,显然不懂英文。陆辞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疲惫无害,用手势比划着——指向远处公路的方向,做出翻车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巴蓬和周周吊着的手臂。
村民夫妇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敌意稍减,但警惕依旧。陆辞见状,毫不犹豫地从巴蓬口袋里掏出那个旧皮夹,将里面所有的缅甸现金——几张皱巴巴的缅币——一股脑儿全掏了出来,首接塞到了那男人粗糙的手里。
冰冷的纸币触感让男人愣了一下。他低头,借着月光看清了面额,脸上的警惕和凶狠瞬间被一种精明的贪婪取代。他飞快地数了数,和妻子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丝生硬的笑容。
陆辞立刻抓住机会,再次比划。他做出手握方向盘的动作,指向远方,又做了个给钱的手势,最后指了指自己和同伴,意思明确:请开车送我们到某个地方,到了之后,还有报酬。
男人看着钱,又看看陆辞他们确实凄惨的状况(昏迷的重伤者,骨折的女人),掂量了一下风险和回报,最终点了点头,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他转身对妻子快速交代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旁边一条更黑的小路,示意他们稍等,自己则匆匆朝村子另一头跑去——大概是去借车了。
那妇女依旧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陆辞背上的巴蓬和周周那张明显带有异国特征的脸,但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门廊的阴影里。
小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那条狗还在断断续续地低吠,链条声哗啦作响。夜露更深,寒意侵骨。陆辞将巴蓬小心地放在院墙边干燥些的地上,自己则靠着粗糙的竹篱笆墙缓缓坐下,闭目养神,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西周一切细微的动静。周周抱着笔记本,挨着陆辞坐下,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发抖。她看着远处村民消失的黑暗小路,又看看身边闭目如磐石的男人,心中交织着希望与巨大的不安。在这异国他乡的陌生小院里,每一秒的等待都显得无比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狗吠、以及未知命运带来的沉重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