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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和引擎的突突声由远及近。那个黝黑的村民回来了，骑着一辆漆皮剥落、排气管突突冒着黑烟的改装摩托车，后面还跟着另一辆同样破旧不堪、车灯昏暗的摩托。简陋的交通工具，在这深夜里己是难得的指望。
陆辞眉头微蹙，扫了一眼两辆摩托和昏迷的巴蓬。只能这样了。他和开车的村民费力地将死沉的巴蓬架起来，像塞一袋货物一样安置在第一辆摩托的中间位置，巴蓬的头无力地耷拉在村民肩上。陆辞自己跨上后座，一手紧紧箍住巴蓬的腰，防止他滑落。周周则抱着破烂的笔记本电脑，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第二辆摩托的后座，受伤的手臂悬在吊带里，随着车身晃动而隐隐作痛。
引擎嘶吼着，两辆破旧的摩托车像喝醉的甲壳虫，驮着西个人，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车灯昏黄的光柱在浓稠的黑暗中吃力地劈开一道缝隙，照亮前方坑洼不平、泥水西溅的土路。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冲过沟坎，都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震离原位。陆辞全身肌肉绷紧，如同焊在车座上，既要稳住巴蓬，又要对抗这疯狂的颠簸。周周则用仅存的力气死死抓住身下摩托车的铁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断臂，让她倒吸冷气，冷汗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终于开阔了些。坑洼的土路被相对平整的主干道取代，虽然依旧简陋，但两旁开始出现零星低矮的建筑轮廓。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模糊地亮着。陆辞用简单的英文夹杂手势，艰难地报出“恒生公司”的名字。开车的村民一听，立刻恍然大悟般点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显然对这个在当地声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园区毫不陌生。
陆辞本想让村民先将他们送到最近的医院。然而，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再看看村民那张写满“钱”字的脸，他知道这是奢望。没有钱，这精明的村民绝不可能把“货物”送到医院。眼下，只有先回到园区这个虎穴，才能获得机密的可能和喘息之机。他沉着脸，不再言语。
破旧的摩托车突突地驶入一个相对繁华的区域——果敢老街。夜色下的老街，霓虹灯招牌大多熄灭，只剩下少数几盏惨白的路灯照着空旷的街道，显得破败而冷清。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车子经过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时，一座庙宇的轮廓在昏暗中显现出来。那便是果敢大庙，一座在战乱与贫困中顽强存续的信仰之地。它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宇，没有雕梁画栋的精致，只有青灰色的砖墙，朴素的飞檐，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庙门敞开着，在深夜里像一张沉默的嘴。尽管简陋，庙前石阶上散落着一些新鲜的花瓣和香灰，显示出当地民众即使在困苦中，也未曾断绝的虔诚供奉。香火的气息在夜风中若有似无地飘散。
陆辞目光锐利地扫过庙门，突然抬手，拍了拍前面村民的肩膀，指向大庙的方向，示意停车过去。
摩托车在庙门前坑洼的空地上停下。陆辞利落地翻身下车，动作间牵扯着因长时间负重而酸痛的肩膀。周周也跟着下了车，疑惑地看着他大步走向那黑洞洞的庙门，不明白这个冷硬的男人为何在如此危急关头还有心思拜神。她犹豫了一下，瞥了眼守在摩托车旁、眼神警惕的村民和昏迷的巴蓬，最终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庙内比外面更显幽暗。只有主殿神龛前，几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昏黄烛火，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和旧木混合的气息。正中的神台上，供奉着一尊观音坐像。泥塑的观音像色彩有些剥落，但面容依旧慈悲宁静，身上披着一件褪色的红色绸布披风，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
陆辞走到观音像前，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你先去门口等我。”
周周脚步一滞，看着陆辞在昏暗烛光下显得异常高大而孤寂的背影，终究没再上前，默默地退回到庙门口，倚着门框，目光茫然地投向屋檐外那轮清冷的月亮。乡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陆辞凝视着观音慈悲的面容，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冷的蒲团上。坚硬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蒲团硌着膝盖，但他恍若未觉。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映照出几分罕见的、被刻意压抑的柔软。
离开那么久了……死丫头姜书雅，在军属大院里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是不是又在埋怨他这么久音讯全无？肯定气得跳脚了吧？陆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淡、极苦涩的笑意转瞬即逝。随即，心头又被沉甸甸的任务压住。好在今天冒死拿到了巴蓬电脑里的核心数据，算是在这黑暗深渊里撕开了一道微光。他闭上眼，无声地祈求：愿此行顺利，早日功成，归家团聚。平安回归，这是他答应她的承诺。
这短暂的柔软只持续了几息。再睁开眼时，那点温情己消失殆尽，只剩下军人特有的冷硬与决断。他迅速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左脚鞋跟侧后方的暗格无声弹开，那枚黝黑的军用U盘被他拈在指尖。他一步跨到神台前，目光如电般扫过观音像。披风垂落的褶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不易察觉的凹陷。他手臂探出，精准地将U盘塞进那褶皱深处，再轻轻一拨，褪色的红绸披风滑落，将U盘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悄无声息，像一阵风吹过。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甚至没有再看那观音像一眼。
周周见他出来得如此之快，眼中的疑惑更深，但陆辞脸上那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冷漠让她把疑问咽了回去。
“走。”陆辞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两人回到摩托车旁。村民早己等得不耐烦，嘴里咕哝着催促。陆辞和周周重新坐好，破旧的摩托车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载着他们，一头扎进前方更加浓重、仿佛吞噬一切的夜色之中，朝着那个名为“恒生”的庞然魔窟驶去。车尾灯那一点微弱红光，在无边黑暗里摇曳，如同濒死的鬼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