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支流蜿蜒穿过的渡口边,立着座褪色的木牌,歪歪扭扭刻着"灯影渡"三个字。打我记事起,渡口就有个摇橹的哑巴老头,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守着艘乌篷船。每当暮色西合,他就点起船头一盏红灯笼,橘色光晕在水波上摇晃,像浮在河心的月亮。
那年我十二岁,跟着父亲从城里回乡探亲。船行至半路遭遇暴雨,湍急的河水把渡船冲得东倒西歪。父亲死死攥着我的手,指节都发白了。混乱间,我瞧见船舷外有双苍白的手在扒拉,湿漉漉的长发缠住了船桨。"水鬼!"有人尖叫起来,整船人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哑巴老头突然跳进水里。浑浊的浪头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正当众人惊慌失措时,他竟托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浮出水面。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鹅蛋脸上沾着水草,手腕还系着根褪色的红绳。老头把人抱上船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还温热的糯米糕,塞进姑娘手里。
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邻村张家的独女阿巧,去镇上给病重的娘抓药,回程时船翻落水。阿巧爹娘千恩万谢,要给老头钱,他却摆摆手,比划着让他们留着给阿巧补身子。从那以后,阿巧常来渡口帮忙,给老头送热饭,帮着收拾船篷。哑巴老头教她撑船,两人比划着手语,倒也默契得很。
秋分那天,我跟着父亲又经过灯影渡。阿巧正蹲在船头洗粽叶,乌篷船里飘出阵阵粽香。见我们上船,她笑着递来两个粽子,说是给老头包的。剥开粽叶,里面竟裹着红枣和蜜饯,甜得人心都化了。老头坐在船尾摇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意,不时转头看看忙碌的阿巧。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首到那年冬天,河面结了厚厚的冰,渡口停了船。阿巧爹托媒婆来说亲,对方是镇上布庄的少东家。阿巧死活不肯,她说谁也不嫁,要守着渡口照顾老头。可张家爹娘以死相逼,阿巧最后还是哭着上了花轿。
听说成亲那晚,阿巧穿着大红嫁衣跑回渡口。老头守在结冰的河边,灯笼在寒风中摇晃。阿巧跪在冰面上,解下手腕上的红绳系在老头腰间,比划着说要做他女儿。老头泪流满面,却把红绳塞进她手里,推着她往岸上走。
第二年开春,河面的冰化了,却再不见哑巴老头的身影。有人说看见他那晚撑着船往河心去了,也有人说他化作一盏红灯笼,永远守在灯影渡。阿巧常来渡口,把新蒸的糯米糕摆在船头,轻声说:"爹,吃饭了。"风掠过河面,掀起她鬓角的白发,恍惚间,似乎还能看见那个摇橹的蓝布衫身影。
如今灯影渡早己没了渡船,取而代之的是座钢筋水泥桥。但每到月圆之夜,仍有人说看见河面上飘着盏红灯笼,忽明忽暗。老人们讲,那是哑巴老头在守着渡口,守着他那个永远叫不出口的女儿。
桥头新开的茶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讲起灯影渡的故事:"各位看官,莫笑这哑巴船夫痴傻,人间真情,有时候啊,比千言万语都动人......"窗外的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天上的明月,恍惚间,又看见那盏红灯笼在水波上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