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那场闹剧里脱身,江念扶着母亲,回到了那间低矮的土坯房。
屋外的喧嚣和算计,仿佛都被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在了身后。
江母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念念,你刚才在祠堂,那么说你二叔和李大壮,他们……他们会不会记恨你啊?”她担忧地说道。在她看来,农村里,亲戚邻里之间的面子,比天还大。
“妈,”江念拉着她在床沿边坐下,语气坚定而又温柔,“有些人,你越是给他面子,他就越是蹬鼻子上脸。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知道,你,他们惹不起。”
她看着母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裂口的-手,心中一软。
她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她早就准备好的、真正的“晚星1993新年尊享礼盒”,打开来。
那精致的锦缎礼盒,和里面摆放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经典一号膏”与“本草驻颜膏”,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这是……”江母看着眼前这精美得不像话的东西,眼睛都瞪圆了。
“这才是真正的‘晚星’。”江念拿起那瓶价值三十八元的“本草驻颜膏”,拧开盖子,挖出一小块,轻轻地、仔细地,涂抹在母亲干裂的手背上。
“妈,以后,您就用这个。我保证,不出半个月,您的手,会比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们,还要细嫩。”
江母闻着那股淡雅的香气,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滋润感,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不!不行!念念,这……这东西太金贵了!我听李大壮说,一瓶就要五十块!妈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你快拿回去,能换不少钱呢!”
“妈,”江念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跟您说实话吧。电视上那个‘晚星’的广告,是我打的。这个厂子,也是我开的。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它唯一的价值,就是用在您的身上,让您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个秘密,像一颗炸雷,在江母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的女儿……竟然就是那个电视上的大老板?!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踹开了。
江德福喝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地,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
“好啊!你们两个!一个个的都长本事了啊!在祠堂那种地方,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让老子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脸!”
他身后,还跟着同样脸色难看的刘桂芬和江强。
江德福指着江念,唾沫横飞地骂道:“尤其是你!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有点钱就了不起了?你别忘了,你是我江德福的女儿!没有我,哪有你!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让你老子下不来台了是吧?!”
江念看着他这副撒酒疯的丑态,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将母亲护在身后。
“我让你丢脸了?”她冷冷地反问,“是让你丢脸了,还是让你觉得,从我身上,再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江德福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我胡说?”江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前两天刚刚签下的、按着鲜红手印的——借据!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江念将借据,在他们面前展开。
“我,江念,向你们两家,借款一千元整,用于翻盖老宅。并以我母亲传下的银镯一只,作为抵押。”
“现在,”江念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我不想盖房子了。这一千块钱,我也不借了。按照借据上写的,我现在,要用钱,把我妈的镯子,赎回来。”
江德福和刘桂芬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江念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不……不行!”刘桂芬第一个尖叫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藏着镯子的口袋,“这借据都签了,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说了,我们钱都借给你了,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就是!”江德福也反应了过来,梗着脖子喊道,“想把镯子拿回去?门儿都没有!除非……除非你把那翻盖房子的钱,拿出来!”
图穷匕见。
他们终于露出了最贪婪的獠牙。
江念看着他们,笑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决绝。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好啊。”她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不认账,那这张借据,就更有用了。”
她将借据,小心地折好,放回口袋里。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城里,有一种罪,叫‘非法侵占他人财物罪’。尤其是像这种,价值巨大的传家宝。”
“这只镯子,是老坑的银料,找老师傅打的,市场估价,至少在两千块以上。你们用一千块钱,就想把它强占了去,这要是报了警,让派出所的同志来评评理,你们说,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报警?!”
刘桂芬和江德福一听这两个字,脸都白了。
他们就是再横,也是怕“公家”的。做梦也想不到,自家闺女,竟然会为了一个镯子,要闹到派出所去!
“你……你敢!”江德福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看我敢不敢。”江念的眼神,冰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镯子还给我妈。从此以后,我们两清。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过你们的独木桥。”
“否则,我们就派出所见。”
刘桂芬看着江念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了想那“两千块”和“坐牢”的后果,心里终于开始害怕了。
她再贪,也不敢拿自己儿子江强的前途去赌。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用红布包着的银镯子,不甘心地,扔在了桌上。
江念走上前,拿起镯子,重新戴回了母亲颤抖的手腕上。
然后,她看也没看那一家人,扶起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道:
“妈,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江母茫然地问。
“去沪市,去一个真正把您当人看的地方,去过您的下半辈子。”
江念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个地方,这个所谓的‘家’,己经烂到了根里,不值得您再有半分留恋了。”
“从今天起,您只有我,和晚星。我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江母看着女儿那坚毅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那几个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亲人”,心中那根被传统和懦弱束缚了一辈子的弦,终于,“崩”的一声,断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江念没有再耽搁。
她扶着母亲,抱着女儿,拿上自己那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让她感到窒息的屋子。
走到院门口,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十张“大团结”,扔在了地上。
“这一千块钱,就当我江念,买断了这二十年的生养之恩。”
“从此以后,我与江家,再无瓜葛。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说完,她不再有半分的留恋,迎着门外的寒风,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