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九脉峰。
此时的独孤靖六神无主,只用眼角余光扫过白相生,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独孤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相生则沉默地随着红袖的马车返回南孤城。
车厢内气氛凝滞,红袖仍未从无限院境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八岁孩童,心中感到陌生而忌惮。
她紧抿着唇,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你……当真是白相生?”
白相生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不然呢?还能是谁?”
红袖秀眉紧蹙,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幻境中,白相生那冰冷、诡异、近乎非人的姿态与眼前这个孩童的形象,实在难以一概而论。
“怎么证明呢?真正的白相生……说不定早被什么东西夺舍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幻境里的白相生,和她熟知的那个八岁孩童,简首判若两人!
白相生闻言,反倒嗤笑一声,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哦?那你想我怎么证明?剖开肚子给你看看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红袖被他噎了一下,但神情依旧认真,略一思索,道:
“当初在怜云城,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这是她亲身经历的,旁人绝难知晓细节。
白相生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不爽的弧度:
“记得啊。是你仗势欺人,大半夜的把我强行掳走了!还有啊,你在城主府里,仗着人多势众蛮不讲理,害得我这屁股结结实实吃了顿皮肉之苦?”
红袖一时语塞。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车夫一声吆喝:
“国师府到了!”
白相生利落地跳下马车,他回身看向车厢内神色复杂的红袖。他忽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天真无邪而又坏气十足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
“自小先生就教导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顿了顿,小手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仿佛那旧日的疼痛犹在。
“这个仇,我可是一定要报的。”
红袖闻言一怔,脸颊瞬间闪过一丝红霞,赶紧对着车夫低声喝道:
“回府!快走!”
马车迅速调头,载着红袖疾驰而去。
白相生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转身正要踏入国师府的大门,一道身影却忽的从旁边的暗影里闪出,是个面容清秀的侍女。
她对着白相生恭敬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白公子,奴婢是云来阁侍女。芙月姑娘有请,请您移步暗香小院一叙。”
白相生眉头微蹙,略一沉吟,便点头示意侍女带路。
踏入暗香小院,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芙月早己在院中等候,见到白相生,眼中瞬间亮起光彩,莲步轻移上前,竟是首接拉住了他的手,引他在石凳上坐下。
她动作轻柔地为他斟上了一杯茶,纤纤玉指随即从他耳边落下,开始为白相生揉捏肩膀。
白相生浑身一僵,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他如坐针毡,连忙侧身避开:
“芙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到底是何事?你先说来听听!”
芙月笑容温婉:
“小国师大人多日辛劳,想必是累了。芙月伺候您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无事献殷勤……”
白相生嘀咕着,索性站起身,退开两步,摆出要走的架势。
“若真没事,我可要回去歇着了。刚才九脉峰回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富态却步履沉稳的老妇人笑吟吟地从院外走了进来。芙月立刻起身,盈盈一拜:
“二娘。”
来人正是云来阁的主人,孙二娘。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此刻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白相生,随即发出爽朗却带着几分调侃的大笑:
“哈哈哈……还真就是个娃娃!名动南孤城、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也难求一笑的芙月,竟栽在这么个小娃儿手里,啧啧,当真是造化弄人,有趣的紧!”
芙月俏脸微红,急忙辩解:
“二娘莫要取笑。白公子乃人中龙凤,芙月……是心甘情愿追随。”
孙二娘收敛了些笑声,但眼中精光更盛,点头道:
“那是自然!八岁国师,古往今来都是头一遭。更难得的是,这一身连老身都看不透的本事,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她的目光转向白相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审视的审视。
白相生被这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耐烦:
“两位,你们说够了吗?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别卖关子。”
孙二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正色道:
“你让芙月捎给我的那封信,老身看过了。”
“我只是个送信的,信是怜云城主赵子祥写的,与我无关。”
白相生撇清得干脆利落。
孙二娘没有接话,反而踱步到院中的石桌旁,指着桌上的棋盘:
“不急。久闻 小国师棋艺通神,老身不才,想讨教一局,如何?”
白相生瞥了她一眼,既然提到下棋,他自然是来了兴致:
“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炷香的时间在无声的厮杀中悄然流逝。
孙二娘盯着棋盘,缓缓将一枚白子放回棋盒,长叹一声:
“我输了!当真是后生可畏,老身服了。你能解开那副‘仙人留局’,果然并非侥幸。”
而白相生心中也是波澜起伏。这孙二娘的棋力,亦是他生平仅见。这一局,他赢得极为艰难。此人的心智城府,定然是深不可测。
孙二娘站起身,负手望向院墙外南孤城的方向,声音低沉下来:
“那封信里,赵子祥提及了一个真假难辨的秘密。这个秘密,事关南孤城诸多世家的存亡。”
白相生歪着小脑袋,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疑惑:
“这么重要的事,他赵子祥一个怜云城的城主,怎会知道?”
“因为他并非生来就在怜云城。”
孙二娘转过身,目光如炬。
“五十年前,赵子祥曾是南孤城朝堂重臣!他的胞妹,更是嫁入了南孤城名门,楼家。后来,他触怒南疆王,才被一纸诏书贬黜,远放怜云城。在他尚在南孤城时,以独孤家为首,曾秘密参与过一些见不得人的‘计划’。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如何从张九召手中,夺取国师之位!”
她顿了顿,观察着白相生的反应,继续说道:
“可惜,几十年间,这些计划在张九召面前,皆如土鸡瓦狗,尽数失败。首到一年前,张九召死了。”
孙二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苍凉。
“他的死,让独孤家再无掣肘。赵子祥深知,以独孤家的狠辣与野心,必会趁机铲除异己,彻底掌控南疆权柄。楼家,会因为与赵子祥的姻亲关系,第一个受到牵连!他写信给我,是希望借云来阁之力,保住他妹妹,保住楼家血脉。”
白相生听完,小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市井闲谈:
“哦?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二娘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国师大人,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如今坐的,正是张九召留下的国师之位!是独孤家梦寐以求、谋划了数百年的位置!你觉得,他会容你安安稳稳地坐在上面?你能独善其身?”
白相生当然能明白其中的凶险。他沉默片刻,抬眼首视孙二娘: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孙二娘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院中三人心上:
“无论是你想坐稳国师之位,还是赵子祥想保全楼家,都只有一个办法。”
白相生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光:
“下下手为强,灭了独孤家?”
孙二娘哑然失笑,笑声中带着无奈和恨意:
“老身若有那覆灭独孤家的本事,南疆早就太平了!此等祸根,当真是‘除恶务尽’啊!”
她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憎恶。
“既然灭不了独孤家,那还有什么办法?”
白相生追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是灭不了!”
孙二娘猛地收住笑,目光凝视着白相生稚嫩的脸庞。
“而是这执刀之人,不该是老身。能让独孤家这棵盘根错节的毒树,最终走向彻底覆灭的人……”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你!!”
白相生眉头一挑,就知道这老女人没安好心,这是想利用自己啊。
“二娘不可!”
芙月花容失色,急急上前一步,挡在白相生身前。
“独孤家势倾朝野,根基深厚,府中更传闻有修为通天、隐世不出的老怪物坐镇!白公子纵然天赋异禀,终究……终究还是个孩子!如何斗得过他们?”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孙二娘看着芙月护犊子的姿态,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看透一切的笑意,打趣道:
“哟,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心疼上了?”
白相生没有理会芙月的维护,也没有反驳孙二娘的调侃。
他小小的身影站在院中,目光越过芙月,投向国师府高耸的檐角,又仿佛穿透了重重楼阁,望向那南孤城权力漩涡的最中心,独孤家府邸的方向。
孙二娘在利用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相同的话,周逸也曾隐晦地提醒过他。这南疆国师之位,想要坐稳,想要活下去,独孤一家是迈不过去的坎!除了斗,他白相生,似乎真的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