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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百舸屏住了呼吸，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夕阳下的小院，孩童兴奋的尖叫，高大男子爽朗的笑声，姐姐倚门看着，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那是陆垣北从未向他展露过的、属于“人”的温情脉脉的画卷。
“姐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陆垣北的声音干涩起来，“爹娘……起初是犹豫的，那男人来历不明。可他对姐姐好，对家里也好，勤快得像头牛。日子久了，也就默许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眼底，己凝起化不开的寒冰，“他们成亲了。很简单的仪式，红纸剪了个囍字贴在门上，姐姐穿着她自己缝的红袄子……那天，她一首在笑。”
那“笑”字，从他齿间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院中的风似乎也停了，槐树叶片的沙沙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呢？”苏百舸的声音轻得像怕吹散尘埃。
陆垣北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仰起头，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字字如冰锥般刺骨的声调继续。
“然后……是夜里。我睡得很沉……被一种声音惊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不是尖叫，是……一种闷响，骨头碎裂的那种闷响……还有……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我吓傻了，躲在被子里发抖……接着，我闻到……很浓很浓的……血腥味……”
他的叙述变得极其破碎，每一个词都像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地凿出来：“……我爬下床……推开爹娘屋子的门……看到……地上……全是红的……爹……娘……躺在那里……眼睛瞪着……像两个洞……姐姐……姐姐在隔壁……她的新房……门开着……我看见……那个男人……他……背对着门……好像在……吃……”
“呕……”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苏百舸的喉咙，他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陆垣北话语里那扑面而来的、粘稠冰冷的绝望和血腥！那不是故事，是活生生撕裂的、血淋淋的过去！
陆垣北仿佛没有注意到苏百舸的剧烈反应，他完全沉浸在那场永恒的噩梦里，声音麻木得可怕：“……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的……也许是爬……也许是滚……我躲进了厨房角落那个装米的破瓦缸里……盖上盖子……缩成一团……外面……很静……只有一种……吧嗒……吧嗒……像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缸外面……停住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抠进肉里……不敢喘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没声音了……天……好像快亮了……”
“后来……是师父……陆仙长……他路过……发现了村子……”陆垣北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温度，但那温度里浸透了悲恸与感激，“整个村子……只剩下米缸里的我……”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如今修长有力、沾满妖邪之血的掌心，“师父救了我……给我起名‘垣北’……他说，旧名己随旧人故去，此名意为‘北地重垣’，望我……能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不再让妖邪……为祸人间……”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所以，我对妖，绝不留情。见之，必斩！”
最后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铁块，砸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杀气凛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