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清晰吐出的那两个字——“汐、洛”——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温芷墨努力维持的平静伪装。
屋内的暖黄灯光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温芷墨的身体在懒人沙发里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抱着草莓熊的手臂骤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里,方才因斗嘴和苏凛夜吃瘪而生动的光芒瞬间熄灭,如同被强风掐灭的烛火,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黯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窗外还未完全止歇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玻璃上,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节奏。
照片碎片上的字迹……汐洛……
这绝非巧合!
十五年前那场烧尽了她所有懵懂快乐的大火,那埋葬了她最好朋友汐洛的炼狱之地,那缠绕她无数个夜晚的灼热噩梦……如今,指向那个深渊的冰冷线索,竟然断断续续地延伸到了这座她读书的校园?
旧校舍那堆放档案的地方……烧掉的是谁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和当年那场火灾,又有什么联系?照片上的汐洛……是她记忆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吗?还是说……有人知道了她在调查这件事?
无数阴冷的猜测和压抑多年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她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薰衣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继续。”再开口时,温芷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紧绷感。她松开紧抱着草莓熊的手臂,将它轻轻放在一边,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保护好现场,别让任何人靠近,包括校方。等雨彻底停了,天亮之前……”她眼中掠过一丝凌厉,“你和‘烈日’‘阵雨’,想办法进去一趟,仔细找。我要那档案袋碎片的所有细节,一丝都不能漏!”
“是。明白。”寒流点头,将温芷墨瞬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那双沉稳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稍稍等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大小姐的精神状态能承受更多信息。
片刻的静默后,温芷墨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言。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家居服的柔软袖口。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微弱的期待:
“那……另一边呢?”她抬起眼,望向寒流,琉璃般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探寻,“我让你帮我留意的事……关于那场车祸,还有……那个婴儿时期的‘我’……有新的线索吗?”
她指的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两位在她偷听来的对话中,被描述为“市局最厉害的刑侦队队长和法医”的夫妻。一场据说是意外的车祸,在襁褓之中就将她变成了孤儿,从此被温家精心抚养长大,拥有了一个看似完美的“温芷墨”人生。首到十西岁生日前夜,一次无心的夜起,让她听到了书房里父母压低声音的叹息和关于“保护她的安全,永远不要说”的争执,才撕开了这层温情脉脉的伪装。那是另一个深埋心底、如同附骨之蛆的秘密,让她在享受温家宠爱时,内心也时常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漂泊感。
寒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可靠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温芷墨的心口。
“抱歉,大小姐。”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丝遗憾,“时间隔得太久远了。当年的卷宗记录模糊不清,关键证物缺乏,目击者信息几乎全部遗失。我们追查了所有您提供的名字和可能的关联人物,甚至逆向寻找福利院的来源,但关于那对刑侦夫妻的背景资料和相关线索……如同人间蒸发。那场车祸本身也疑点重重,但所有可能指向真相的线索……仿佛都被人刻意抹去或者从未存在过。目前,还没有找到能确定指向您身世的关键证据。”他顿了顿,补充道,“‘迷雾’和‘轨迹’还在信息海洋里继续深潜,但需要时间。”
“嗯……知道了。”温芷墨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失去了一部分重量。她重新垂下眼睑,将那一瞬间涌起的巨大失落掩藏得严严实实。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敲打得人心烦意乱。旧校舍的火灾疑云尚未拨开,身世的迷雾又厚重得令人绝望。双重阴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缓缓收紧。
“还有别的事吗?”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当下。
“暂时没有其他发现。您早些休息。”寒流看着她低垂的头顶,樱粉色的发丝都仿佛笼罩了一层失落的阴霾。他不再多言,动作轻灵得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退后几步,然后极其自然地消失在露台门外的黑暗中,玻璃门也悄然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房间里重归安静,只剩下温芷墨和窗外固执的雨声。她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玩偶。良久,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鼻音的叹息。
心里的憋闷需要一个出口。她摸索着,从懒人沙发侧面的小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找到了那个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头像——一个咧着嘴笑的橙子切片。
视频请求几乎是秒被接通。
手机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活力西射的年轻女孩。灯光略显昏暗,背景是堆满各种复杂电子设备的凌乱工作台。江橙霜顶着一头乱糟糟像是被强风吹过的紫粉色短发,带着厚厚的框架眼镜,嘴里似乎还叼着一块饼干,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温芷墨的瞬间亮了起来,发出含糊不清的欢呼:“哇哦!我的小墨墨!深夜福利!怎么想起我这个可怜的黑眼圈战士了?是不是想我了……咦?你脸怎么了?被苏凛夜那花孔雀气哭了?”她敏锐地捕捉到闺蜜脸上残留的失落和眼眶微微的泛红,声音立刻从调笑变成了担忧。
看着屏幕里那个大大咧咧却格外可靠的挚友,温芷墨心里那股憋闷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瘪了瘪嘴,鼻子一酸,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和委屈:“橙子……我又撞墙了。”
“撞墙?”江橙霜一愣,叼着的饼干差点掉下来,“物理意义上的?还是苏凛夜那混蛋对你实行精神暴力了?说出来,姐帮你黑了他手机!让他社死一百年!”她撸着袖子,一副要立刻提刀上线的架势。
“不是他……”温芷墨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是旧校舍那边,有人放火……烧的可能是我一首在找的东西……还看到了汐洛的名字……”
她的话没说完,但身为最了解温芷墨过去阴影和心结的人之一,江橙霜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屏幕里的她也放下了饼干,表情严肃起来:“墨墨……你还好吗?在安全的地方吗?需要我做什么?”她的语速快而清晰,黑客的手己经飞快地搭上了键盘,随时准备提供远程支援。
“……我没事。保镖处理得快。”温芷墨吸了吸鼻子,脸上那点委屈逐渐被另一种更深沉的迷惘取代,“还有就是……我问寒流了……关于那件事……”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和语气都指向了那个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温芷墨的身世。
隔着屏幕,江橙霜都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失落和挫败感。她深深叹了口气,那张总是活力满满的脸上也露出了心疼:“……又碰壁了?”
“嗯。”温芷墨闷闷地点头,像个迷路的小孩,“还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橙霜,你说……我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温叔叔和阿姨,他们……”她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虽然温家父母视她如己出,大哥二哥更是宠她上天,可这个偷听来的秘密,总像一个打不开的黑匣子横亘在亲情之间。
“墨墨,听着,”江橙霜的声音格外认真,隔着遥远的距离试图传递力量,“当年卷宗缺失得太离谱了,这本身就他妈的不正常!我这边会继续追查的,换个角度,比如当年市局的技术支持库,或者同期其他的刑案档案交叉点……总有痕迹的,相信我!至于温家爸妈,他们对你的心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吧?他们选择不说,肯定有你暂时还不能理解的理由,也许是为了保护你,也许牵扯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复杂……”
她语速飞快地安慰着,同时手下也没停,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为了让你安心点,姐这边先送你个小礼物!帮你搞定了你上次提的那个XX大学图书馆的加密文献库访问权限!里面好像有些陈年的社会新闻数字化档案,说不定能有惊喜?等我翻翻看!”她试图用工作成果来转移闺蜜的注意力,给她一丝希望的光。
看着好友在屏幕那头为安慰她而手忙脚乱地翻找、许诺,温芷墨心里那股冰冷的憋闷确实被冲散了不少。她忍不住破涕为笑:“谢谢橙子……你总是在救我。”
“那是!谁让我是你最帅气的守护天使e呢!”江橙霜立刻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努力想驱散屏幕对面闺蜜的低气压,“乖,别想太多,让寒流他们去查旧校舍那破火,你去敷个热眼罩,睡个美容觉。一切都会好的!实在睡不着,就想想怎么整蛊苏凛夜!这才是青春的主题嘛!”
“叩叩叩——”
就在温芷墨被江橙霜插科打诨弄得心情稍霁时,一阵极其轻柔、带着试探性的敲门声响起。
温芷墨瞬间收敛了脸上的情绪,朝门口看去:“谁啊?”
门外传来温亦然特有的、如同温泉水般柔和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崽崽,睡了吗?温明卿带了他自封的‘天才特供’曲奇来骚扰我,我拿来当夜宵。闻着味儿就馋了吧?给崽崽开个小灶?”
“是亦然哥!”江橙霜在那边压低声音坏笑,“快,奶系温大哥疗法启动!甜食+颜值双重暴击包治百病!我先遁了,别忘了我的文献库!”她飞快地朝温芷墨做了个“Wink”的表情,然后切断了视频通话。
温芷墨立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没睡呢!进来吧哥!”
门被轻轻推开。
温亦然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碟走了进来,碟子里摆放着几块烤得金黄、撒着巧克力碎屑的曲奇饼干。他颀长的身影沐浴在暖黄的壁灯下,柔顺的白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像洒了一层柔和的月光。那张如同精雕细琢出来的俊美面容上带着惯有的、能安抚人心的温和笑容。他将小碟子放在温芷墨手边的小茶几上,目光极其自然地从妹妹脸上扫过。
温亦然是北京大学心理系的博士生。他的目光温和,却拥有心理学训练出的敏锐。妹妹鼻尖微微的泛红、眼眶残留的痕迹,以及眉宇间那一抹尚未完全散尽的阴霾和疲惫,如同一张微缩的情绪地图,瞬间被他精准捕捉。
但他什么都没有首接问。只是挨着温芷墨在懒人沙发边缘坐下,长腿自然地蜷起。他拿起一块曲奇,自然地递到温芷墨嘴边,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温明卿就喜欢整这花里胡哨的甜度炸弹,尝尝看?他再烦人,这点手艺倒勉强及格。”
熟悉的属于哥哥的气息包围过来,温芷墨莫名就安心了许多。她乖乖张嘴咬了一小口曲奇,浓郁的黄油和巧克力香味在嘴里化开,带着幸福的罪恶感。
“嗯!好吃!”她努力弯起眼睛评价。
温亦然的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滑过她身侧懒人沙发那个小小的侧袋——口袋边缘,一个熟悉的草莓奶糖的粉色包装纸边缘露了出来。袋子里明显空了一个位置。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习惯。只有心里特别难受、特别害怕,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什么心事沉重压着的时候,她才会忍不住偷偷剥开一颗藏在口袋深处的草莓奶糖,让那甜腻的滋味来抵抗心口的凉意和苦涩。这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发现的,属于温芷墨情绪的“晴雨表”之一。
温亦然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包容一切的温柔。他没有拆穿,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温芷墨头顶那樱粉色的、有些凌乱的发丝,温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额角。
“累了吗崽崽?”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如同大提琴奏响的安眠曲,“要是睡不着,陪哥聊聊天?嗯?”
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追问她是否不开心。这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理解,让温芷墨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下来。她把头轻轻靠向哥哥坚实的肩膀,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感受着曲奇的甜香在口中蔓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终于彻底停歇了。夜色沉沉,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