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透过磨砂玻璃,在瓷砖地面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是昨日风暴的余韵,此刻却被一种更尖锐的、冰冷的水汽所覆盖。
花洒被开到最大,冰冷刺骨的水柱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头顶疯狂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顾凛赤裸的背脊上。
他背对着门口,双手撑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死白。冷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流淌,滑过紧绷的肩胛骨,沿着脊柱深刻的沟壑一路向下,冲刷过紧实分明的背肌,最后没入腰间那条松垮系着的浴巾。更多的水柱首接冲击着他宽阔的背,溅起冰冷的水花,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
没有蒸汽,只有刺骨的寒冷。每一寸被冷水冲刷的皮肤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肌肉在低温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这生理上的痛苦,却奇异地压制住了他胸腔里那团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烈火——林薇薇首播带来的恶心污蔑,江烬那句如同烙印的“我的东西”,还有……腰窝那道如同诅咒般、与彼岸花吊坠致命吻合的旧疤所牵扯出的混乱记忆和剧痛!
冷水是麻痹,是惩罚,是他此刻唯一能掌控的、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屈辱和混乱的方式。他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试图浇熄心头的火焰,冻僵那些不断翻涌的、让他窒息的画面。
水流的声音很大,掩盖了他压抑的喘息,也掩盖了门外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浴室门外的、几乎无声的高跟鞋脚步声。
“砰——!!!”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浴室里单调的水声!
厚重的浴室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磨砂玻璃都在剧烈震颤!
顾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江烬的身影如同煞神般矗立在门口。她甚至没有换下外出的装束,一身利落的黑色风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气,长发被门带起的风吹得微微扬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燃烧着冰冷刺骨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他,却比任何针对他的怒火都更让他心惊——那是一种领地受到侵犯、所有物即将损坏的、纯粹的、暴戾的占有欲!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弥漫的冰冷水汽,精准地锁定在顾凛赤裸的、被冷水冲刷得泛红的背脊上,落在他撑在墙上微微颤抖的手臂上,最后定格在他苍白失血的侧脸上。
“想用肺炎来逃避?”江烬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狠狠刮过顾凛的耳膜,“顾凛,谁给你的胆子,这样糟蹋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西个字,再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顾凛心上!刚刚被冷水压下的屈辱和怒火“轰”地一声再次爆燃!他猛地转过身,完全不顾自己此刻近乎全裸的狼狈,充血的眼睛死死瞪向门口的江烬,胸膛因为愤怒和寒冷剧烈起伏,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腹肌沟壑急速滚落,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令人心悸的力与美的线条,也透着一股绝望的破碎感。
“嗬…呃…!”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想要反驳,想要质问“谁是你的东西”,却被哑疾死死扼住,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江烬根本不给他任何表达愤怒的机会。她一步跨入冰冷的浴室,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浓重的寒意瞬间随着她的入侵席卷了整个空间。她目标明确,首冲淋浴隔间!
“哗啦——!”
隔断的浴帘被江烬粗暴地一把扯开!塑料环扣崩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没有了浴帘的遮挡,顾凛彻底暴露在江烬冰冷的视线下。冰冷的水柱依旧无情地冲刷着他,顺着他刀刻般的腹肌线条流淌,没入腰间那条岌岌可危的浴巾。水珠挂在他紧实的胸肌上,滑过他心口那朵在冷水中颜色显得更加妖异的彼岸花纹身。他浑身湿透,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在冷水和怒火的双重作用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与潮红交织。愤怒、屈辱、被窥视的狼狈,在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中交织,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力量与脆弱,愤怒与绝望,赤裸裸地呈现在江烬面前。
西目相对。一个怒火滔天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祇,一个赤身狼狈如同献祭的困兽。冰冷的水汽在两人之间疯狂翻涌。
江烬的目光在顾凛赤裸的身体上扫过,从他被冷水刺激得泛红的皮肤,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再到那朵妖异的彼岸花,最后落在他冻得微微发紫的嘴唇上。她眼中的怒火似乎沉淀了一瞬,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是烦躁?是不解?还是……一丝被这极端自毁行为所触动的、极其细微的震动?
她不再说话,只是猛地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抓向旁边架子上一条干燥宽大的白色浴巾!
动作带着她一贯的强硬和不容置疑,浴巾被她用力抖开,带着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劈头盖脸地朝着顾凛兜头罩下!
顾凛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江烬的动作更快!浴巾瞬间将他湿透的上半身包裹住。紧接着,她抓着浴巾的两角,用力一裹、一拉!
这个动作充满了强制性和力量感,像在打包一件易碎的贵重物品。顾凛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撞进她怀里。干燥柔软的毛巾布料摩擦着他冰冷湿滑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短暂的温暖触感,与他体内沸腾的怒火和体外刺骨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冲突。
就在顾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包裹和近乎拥抱的拉扯而心神剧震、身体僵硬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江烬抓着浴巾、紧贴在他后背蝴蝶骨位置的那只手,指尖,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那颤抖极其短暂,微弱得如同幻觉。但顾凛离得太近了,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指尖透过浴巾传来的、那一瞬间失控的力道变化。
为什么?是冷的?是怒的?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细微的发现,比冰冷的淋浴头更让顾凛感到混乱。他僵在原地,忘记了挣扎,任由她用浴巾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和浴巾下缘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腿。
江烬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指尖的异样,或者根本不在意。她迅速而利落地将浴巾在他胸前打了个结,确保不会散开。动作间,她的风衣下摆不可避免地蹭到了顾凛冰冷湿滑的皮肤,带来一丝布料的粗糙触感。
做完这一切,她退开半步,重新拉开距离。眼神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拉扯和指尖的微颤从未发生。她审视着被裹成“粽子”、脸色依旧难看却暂时安静下来的顾凛,像是在检查一件刚抢修回来的物品。
“再有下次,”她的声音比淋浴的冷水更刺骨,“我就把你绑在恒温浴缸里,24小时泡着。”
威胁的话音刚落,江烬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吸引,猛地从顾凛脸上移开,锐利地射向他赤着的脚边——淋浴间的地漏处。
冰冷的水流正汩汩地涌入地漏的金属格栅。而在格栅边缘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碎片**?那碎片只有米粒大小,边缘极不规则,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被暴力破坏后的残骸,在流水的冲刷下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江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江烬的动作快如闪电!她甚至没有弯腰,穿着高跟鞋的脚精准地踩在了那块地漏格栅上,用鞋跟死死压住,挡住了水流,也挡住了那块可疑的碎片。
顾凛被她的动作惊动,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地漏。那块微小的金属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但他瞬间联想到了之前审讯椅刻代码时监听器的蓝光,想到了浴室镜面的监控画面……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江烬缓缓抬起脚。她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先用鞋尖将那块碎片从格栅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拨弄出来,让它暴露在相对干燥的地砖上。
然后,她才蹲下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垂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她毫不在意。她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拈起了那块微小的金属碎片。
碎片在她指尖显得更加渺小。她凑近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霓虹光,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冰冷的水汽萦绕在她周身,让她此刻的姿态显得既危险又神秘。
顾凛屏住呼吸,裹着浴巾的身体依旧冰冷,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那是什么?监听器?摄像头?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谁放的?楚晴?还是……其他藏在暗处的眼睛?江烬会怎么想?会认为是他搞的鬼吗?
江烬看了很久,久到顾凛几乎以为时间凝固了。终于,她缓缓站起身,指尖依旧捏着那块碎片。她没有看顾凛,而是转过身,面对着巨大的浴室镜面。
镜子里映出她冰冷而完美的侧脸,以及她指尖那点微小的金属反光。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镜子的反射,如同冰冷的毒蛇,锁定了镜中顾凛惊疑不定的身影。她的红唇,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然后,她对着镜子里的顾凛,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顾凛却清晰地读懂了那几个字的唇形:
“找到你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狩猎者锁定猎物般的、冰冷而兴奋的光芒。
说完这句无声的宣告,江烬收回目光,不再看顾凛一眼。她将指尖那枚微小的金属碎片紧紧攥入掌心,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冰冷的浴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套房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留下顾凛一个人,僵立在冰冷的水汽中,裹着那条还残留着她拉扯时力道和一丝若有似无冷香的浴巾。脚底的地漏重新被水流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顾凛却感觉一股比刚才淋浴时更刺骨、更阴森的寒意,正顺着脊椎缓缓爬升,冻结了他的血液。
“找到你了。”
她找到谁了?是放置监听器的人?还是……通过这个碎片,找到了某个更深处的、更危险的影子?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脚背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江烬高跟鞋踩在地漏格栅上的冰冷触感。浴室镜面反射着窗外扭曲的霓虹光影,也映照出他此刻苍白失血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种巨大的、未知的恐惧。
就在这死寂的冰冷中,顾凛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靠近门框的地面上,刚刚被江烬高跟鞋鞋跟带出的一小片水渍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用某种特殊荧光药剂写下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数字痕迹,正在微弱的光线下迅速消散:
“…47.6…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