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喘着粗气,额角青筋忍不住的暴跳起来。
指着血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克制心神。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每一句咆哮都带着受伤野兽般的凶狠和委屈:
“我——傅寒是您一手带出来的!
这条命,这份生意,都是您给的!
当初您亲眼看到,我亲手杀了华国最高机密卧底——孤影卫清。
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我!
省得我他妈在外面替您挡风挡雨,回来还要被自己人戳脊梁骨!”
他胸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赤红的眼睛里是真切的愤怒。
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
陈天海沉默地看着他,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嘲弄消失了。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冷漠。
傅寒的愤怒太真实。
太具有欺骗性。
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嘶吼,都完美地契合了一个被冤枉和忠诚又暴戾的爪牙形象。
海风卷着浪涛的呜咽。
在两人之间呼啸。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陈天海微微颔首。
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傅寒的肩膀,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呵呵。
好了,寒子。
我相信你,我也是听他们说孤影是你师傅。
难免有所怀疑。
你十八岁拜我为师,可我知道,只有咱俩的师徒关系才最深。”
陈天海的声音低沉下来,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威严。
“师傅也是担心。
为了告诫你。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他收回手,目光再次掠过甲板上那片暗红。
“梦瑶那边,我会说她。
太不像话。”
他顿了顿,看着傅寒依旧铁青的脸。
“至于那个林晚星……没了就没了。
一条命而己,海里的鱼虾还嫌不够肥。”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刚回来,也累了。
去歇着吧。
后面几条‘大鱼’快到了,养足精神,正事要紧。”
陈天海说完,不再看傅寒,也仿佛没看见那滩刺目的血迹。
转身,拖着条废腿。
带着那两个沉默如影的保镖,迈着沉稳的步子,消失在通往上层船舱的昏暗通道口。
脚步声很快被海风吞没。
甲板上,再次只剩下傅寒一人。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
背对着陈天海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足以撕裂胸膛的暴怒和委屈,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脸上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疲惫和麻木。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重新落回脚下那片己经有些发暗的血迹上。
雨水冲刷着,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但那片粘稠的暗红,依旧刺眼。
海风更大了,冰冷刺骨,穿透他单薄的睡衣,带走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他赤着脚站在冰冷湿滑的铁板上,感觉不到寒意。
只有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灌满冰冷海水的空洞,不断地往下沉,沉向那漆黑无光的深渊。
他缓缓地蹲下身,不再是刚才面对陈天海时那种刻意做作的姿态。
这一次,动作沉重而凝滞,仿佛背负着千钧巨石。
冰冷的指尖,再一次,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片尚未完全冷却的暗红。
粘稠的触感,带着一丝微弱的、挣扎过的余温。
血液中的那根银针被他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放进白色手帕里包裹起来。
指尖下的粘腻冰冷又灼热,那一点残留的、属于林晚星生命的温度,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傅寒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胸口那片疯狂蔓延的、足以将他撕裂的冰冷。
海风像无数把带冰刀子,刮过的皮肤,带走仅存的温度。
他赤脚踩在湿滑的铁板上,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
可这些都敌不过心口那个被生生剜开的空洞——
冷,一种沉入深海、永不见天日的冷。
陈天海最后那句“没了就没了”,像冰锥,反复在他脑海里穿刺。
一条命而己……
是啊,在这艘船上,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海里,人命算什么东西?
连他傅寒自己,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行走在刀锋上的影子。
可林晚星……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不该是为了他,为了他这可笑的卧底身份,被陈梦瑶那个疯子像丢垃圾一样扔进这漆黑的海里喂鱼!
滔天的恨意猛地冲上颅顶,烧得他眼前发黑。
恨陈梦瑶的恶毒,恨陈天海的冷酷,恨这吃人的集团,更恨……
恨他自己!
恨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爬得这么高却还救不了她!
每一次传递情报时的谨慎,每一次周旋于恶魔之间的虚与委蛇,每一次手上沾上不得不沾的脏血……
所有这一切,换来的就是她被抛尸大海?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冲破喉咙,却被狂暴的海风瞬间撕碎、吞没,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他猛地抬起拳头,不是砸向铁壁,而是狠狠砸向自己剧痛的胸口!
“咚!”
沉闷的撞击声被风声掩盖。
身体晃了晃,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失控。
绝对不能。
再坚持坚持。
他脑海里浮现出师傅卫清被绞肉机绞死的画面。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暴走的神经强行拉回一丝清醒。
陈天海那双毒蛇般窥探的眼睛仿佛还在身后。
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撑着膝盖,强迫自己站起来。
沾着血污的手在冰冷的铁皮船舷上用力抹了一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睡裤上蹭到的血痕,眼神冰冷得像冻住的铁。
“来人!”
他猛地转头,朝着下层甲板的方向嘶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傅三爷”的暴戾和焦躁。
死寂被打破。
很快,两个手下战战兢兢地从阴影里探出头。
“寒……寒哥?”
其中一个胆大的,声音发颤地问。
傅寒指着脚下那片血迹,手指因为极力压抑的某种情绪而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冰冷坚硬:
“眼睛瞎了?没看见这脏东西?给我拿水来!
冲!冲干净!”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
“再他妈让我闻到一点血腥味,老子把你们也扔下去洗个澡!”
“是!是!寒哥!”
两个手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地去找水桶和水管。
傅寒不再看他们,也不再看那片正在被手下慌乱冲洗的血迹。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象征死亡和背叛的暗红,拖着沉重的步子。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个冰冷、空荡的船舱。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海风灌进他敞开的睡衣领口,寒意彻骨。
他挺首了脊背,背影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像一柄孤绝的、即将出鞘又强行按回的刀,僵硬而冰冷。
只有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里,渗出的血珠混着林晚星的血迹,无声地滴落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转瞬就被海水和匆忙的冲洗抹去痕迹。
这个女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