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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陈小六顶着蓑衣冲进家门时，破屋的茅草檐正往下淌着浑水。秀娘的咳嗽声混着雨声传来，一声比一声急，像把钝刀在剜他的心。
"当家的......"秀娘蜷在发霉的草席上，帕子上的血渍又添了新痕，"药......"
陈小六颤抖着摸出赵玉郎给的十贯钱，却在触到铜钱的瞬间僵住——钱币边缘沾着暗红的污渍，凑近细闻，竟有股铁锈般的血腥气。他猛地想起赵玉郎那句"这虫身上，可藏着襄阳布防图的秘密"，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先喝口水。"陈小六舀了瓢凉水，扶起秀娘。妻子的手掌瘦得只剩层皮包骨，腕间青紫的勒痕格外刺眼——那是张主簿带人搜家时留下的。他突然想起，那日张主簿掀翻床铺时，床下的陶瓮发出过异样的闷响。
等秀娘昏沉沉睡去，陈小六举着油灯爬进床底。陶瓮早被砸碎，碎片下压着块油纸包。展开油纸，露出半卷泛黄的《促织秘要》，熟悉的蝇头小楷让他瞳孔骤缩——正是张老汉的笔迹！
"火赤链饲法：取壮年男子心血，拌以朱砂、砒霜......"
陈小六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烛光摇曳中，文字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纸上游走。书中详细记载着用活人血喂养蟋蟀的秘术，配图里的火赤链蟋蟀通体赤红，复眼泛着诡异的幽光。更骇人的是，其中一页画着空心的金丝楠木虫罐，批注写着"夹层可藏密信，需以西域火漆封印"。
"原来如此......"陈小六想起贾似道与蒙古密使交易时，那只镶玉的虫罐。临安城的达官显贵痴迷斗蟋，谁能想到这些精美的虫具，竟成了通敌卖国的工具！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墙上歪斜的"福"字。那是秀娘去年腊月用残墨写的，如今墨迹己淡，却像道血痕刺目。陈小六翻到残卷最后一页，只见张老汉用朱砂画了幅简笔画：葛岭虫苑的假山后，有个被藤蔓掩盖的水牢。
"爹......"秀娘突然在睡梦中呢喃，手胡乱抓着陈小六的衣角，"别让他们拿虫......"
陈小六心脏骤停。他想起第一次带秀娘逛虫市时，她曾指着笼中蟋蟀笑说："这小虫儿若懂人事，怕是也要骂这世道颠倒。"如今看来，这世道何止颠倒，根本是吃人的炼狱！
突然，屋顶传来瓦片轻响。陈小六吹灭油灯，摸出怀中的铁头青。虫儿似乎感应到危险，振翅发出锐利的鸣叫。他贴着墙壁挪到窗边，只见两个黑影翻墙而入，腰间贾字腰牌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搜！太师说那残卷就在附近。"为首的暗卫抽出匕首，刀尖划过秀娘的枕边。陈小六攥紧铁头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若不是虫儿突然跳到窗沿，用翅尖勾落檐下的铜铃，吸引了暗卫注意，此刻匕首己捅进秀娘心口。
"虫！是那只铁头青！"暗卫们惊呼着追出。陈小六趁机抱起秀娘，躲进床底的暗格——那是他早年砌的藏粮洞，如今成了唯一的庇护所。
秀娘在黑暗中抓着他的手，滚烫的指尖划过残卷上"活人血饲虫"的字样："当家的......我听见张老汉......在虫苑唱过童谣......"她断断续续哼起一支调子，陈小六越听越心惊——那旋律竟与《促织秘要》中火赤链饲法的批注节奏完全一致！
雨停时，暗卫们骂骂咧咧地走了。陈小六爬出暗格，发现秀娘己昏死过去，掌心却紧紧攥着残卷中掉出的半片丝绸。展开一看，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幅地图，正是临安城防图的一角，标着"火赤链虫罐藏密处：虫苑暖阁第三根立柱"。
"秀娘......"陈小六的声音哽咽。妻子竟在无意中，用性命为他换来这关键情报。他将铁头青放在秀娘枕边，虫儿竟温顺地趴在她手背上，触须轻轻扫过她苍白的指尖。
就在这时，破屋门板"吱呀"一声开了。赵玉郎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团花锦袍上沾着泥点："陈文书，好手段，竟能从贾似道眼皮下保住残卷。"他踢开地上的暗卫衣角，折扇指向秀娘，"不过尊夫人的病......某家倒是知道一味秘药，需用活火赤链的虫须做药引。"
陈小六猛地抬头，只见赵玉郎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窗外，葛岭虫苑的灯火在晨曦中明明灭灭，像一只睁开的血色巨眼，俯瞰着临安城的芸芸众生。而他手中的残卷，不仅是救妻的药方，更是刺向权相心脏的利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