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比五年前更加肆虐,鹅毛大雪覆盖了落梅渊的入口,将嶙峋的山岩塑成洁白的巨兽。尹若瑶裹紧狐裘,看着谢云深用冻得青紫的手在雪地里勾勒地图,眉峰上凝结的冰晶随动作簌簌落下。自离开紫禁城,他们己在风雪中跋涉了七日,随身携带的“砚心”印在寒夜里时常发出微光,指引着落梅渊的方向。
“看这里,”谢云深用画笔指着雪地上的沟壑,“素绢地图上的冰裂纹,应该就是这片峡谷。”他话音未落,腰间的旧砚忽然发烫,砚台边缘的朱砂梅纹在雪光下流转,竟与远处山壁的纹路隐隐相合。
尹若瑶抚摸着腕间的藕荷丝绦,丝绦末端的荷瓣梅花己被风雪冻得坚硬。她想起临行前柳儿偷偷塞给她的锦囊,里面是半片干枯的并蒂莲——那是贤嫔送来的冰鉴里暗藏的信物,莲心处用金箔贴着“救”字。“云深,你说贤嫔……”
“她不是棋子就是弃子,”谢云深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冻红的鼻尖上,“皇后让她送玉镯,又默许我们北行,定是算准了落梅渊的凶险。”他忽然解下自己的狐裘大氅,将尹若瑶裹紧,“前面就是落梅渊的冰洞,据说洞内有千年不化的梅魂。”
冰洞入口隐在雪崖凹陷处,洞壁上果然布满天然的冰裂纹,在“砚心”印的微光下,竟组成了幅残缺的梅花图。尹若瑶将印按在冰壁上,只听“咔嚓”一声,冰壁裂开道缝隙,透出幽蓝的光。
洞内寒气刺骨,钟乳石上凝结着梅形冰柱,地面散落着无数梅瓣化石。谢云深点燃火折子,光照亮洞壁上的壁画——竟是历代尹家画师绘制的寒梅,从隋唐到本朝,风格各异,却都透着股不屈的风骨。
“看那里!”尹若瑶指着洞底的石案,上面放着个玉匣,匣面刻着朵残缺的梅花。谢云深用画笔撬开匣锁,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用梅树皮装订的画谱,正是《千秋梅谱》。画谱首页用朱砂写着:“以血为墨,以魂续之。”
就在此时,洞外传来风雪呼啸声,夹杂着马蹄踏雪的声响。谢云深猛地吹灭火折子,将画谱塞进尹若瑶怀中:“是宫里的追兵,我引开他们!”
“不行!”尹若瑶抓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她想起母亲的话,忽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画谱首页。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血珠渗入朱砂字迹,画谱竟自行翻开,露出空白的内页,而洞壁的冰裂纹开始发光,在空白页上投下梅影。
“这是……”谢云深拿起画笔,蘸着尹若瑶的血,下意识地跟着梅影勾勒。笔锋过处,血色梅枝在纸上怒放,竟与洞壁的冰纹完美重合。洞外的追兵似乎被这异象震慑,一时不敢靠近。
“云深,你看!”尹若瑶指着画谱最后一页,那里用金粉写着“砚心归位,画魂重生”,落款竟是母亲的名字。谢云深这才明白,《千秋梅谱》不仅是画谱,更是尹家守护的画魂传承,唯有尹家血脉与“砚心”印结合,才能唤醒真正的画魂。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云深将画谱小心收好,从行囊中取出缺角旧砚:“若瑶,你带着画谱先走,我用砚台引开他们。”
“不!”尹若瑶将“砚心”印按在他掌心,“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她忽然想起贤嫔的玉镯,“贤嫔腕间的玉镯能补全‘砚心’印的纹路,或许……”
话音未落,洞口忽然射入支响箭,穿破冰柱,碎冰溅在画谱上。谢云深猛地将尹若瑶护在身后,却见洞外走进来的并非追兵,而是位身着白衣的老妪,手中拄着根梅枝拐杖。
“尹家的孩子,”老妪声音沙哑,“终于等到你们了。”她掀开兜帽,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眉心竟有着与尹若瑶相似的梅花胎记。
“您是……”尹若瑶看着她腕间的玉镯——正是贤嫔那只,只是镯身没有裂纹。
“我是你母亲的孪生妹妹,”老妪抚摸着玉镯,“当年被送往北境守护画魂,这玉镯是‘砚心’印的钥匙。”她从怀中取出半枚残印,与谢云深掌心的“砚心”印拼合,洞壁的冰纹顿时大放异彩,梅影在洞内飞舞,竟凝聚成母亲当年未完成的《万梅图》。
“原来如此,”谢云深看着重合的印,“贤嫔的玉镯是假的,您才是真正的守护者。”
老妪点点头,指向洞外:“皇后派来的追兵己到谷口,你们带着画魂从密道走,我来断后。”她说着,将玉镯取下递给尹若瑶,“这镯子能指引你们找到真正的出口。”
密道狭窄湿滑,尹若瑶与谢云深互相搀扶着前行,身后传来老妪弹奏焦尾琴的声音,琴声清越,竟让追兵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透出微光,竟是片被冰雪覆盖的梅园,万千寒梅在风雪中怒放,每朵花瓣都泛着血色。
“这是……”尹若瑶看着梅树上悬挂的红绫,上面写着历代尹家画师的名字。
“是画魂的归宿,”谢云深抚摸着梅枝,“老掌柜说,真正的画魂,活在每朵用心绘制的梅花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梅树下的石碑,上面刻着“尹氏画魂之墓”,碑后竟埋着那方缺角旧砚。
尹若瑶将“砚心”印与玉镯放在墓前,忽然明白母亲的用意——画魂不在秘宝,而在代代相传的风骨。她取出《千秋梅谱》,只见空白页上己自行绘满了梅影,正是她与谢云深一路走来的风景。
“云深,”她看着漫天飞雪,“我们回紫禁城吧。”
谢云深握住她的手,梅瓣落在他发间,竟化作晶莹的露珠。他想起五年前莽州月夜,那个翻墙而入的自己,掌心托着带露的野梅,说“愿为姑娘画尽天下寒梅”。如今,他们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画魂——不是秘宝,而是彼此相守的初心。
与此同时,紫禁城的长春宫里,贤嫔正跪在皇后面前,腕间的假玉镯己被摔得粉碎。“娘娘饶命!”她磕头如捣蒜,“臣妾不知那老妪是真的守护者……”
皇后把玩着手中的“砚心”印拓本,眼中寒光闪烁:“饶命?你连个假镯子都守不住,留着何用?”她示意宫娥呈上杯毒酒,“念在你替我探路的份上,留你全尸。”
贤嫔看着毒酒,忽然笑了:“娘娘以为拿到画魂秘宝就能稳坐后位?别忘了,尹若瑶手中有真的‘砚心’印,而我……”她猛地咬破舌尖,血沫飞溅,“我早将消息传给了御史台!”
皇后脸色骤变,尚未发作,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娘娘!御史台联名上奏,弹劾您与尹家旧部私通,意图谋反!”
皇后手中的拓本飘落在地,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尹若瑶腕间的藕荷丝绦——那丝绦的颜色,与她当年送给尹明姝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数日后,尹若瑶与谢云深回到紫禁城,正赶上皇后被废的消息。他们将《千秋梅谱》献给新帝,谱中血色梅影竟随日月流转而变化,被奉为传世之宝。而那方缺角旧砚,被葬在御花园的梅树下,每年花开时,砚底的朱砂梅纹便会映在花瓣上。
咸福宫偏院的暖阁里,尹若瑶正在临摹《千秋梅谱》,谢云深替她调着新得的朱砂。“听说新帝要封你为‘画魂夫人’,”他笑着将暖炉往她身边挪了挪,“以后就是宫廷画师的夫人了。”
尹若瑶放下画笔,看着他鬓角的雪色,忽然想起北境梅园的红绫。她从妆奁中取出枚梅形玉扣,正是用“砚心”印边角料所制,上面刻着“云深”二字。“画魂夫人么?”她将玉扣系在他腰间,“那画魂先生,可愿再为我画一次北境的梅?”
谢云深握住她的手,窗外的梅花正落进砚台,与墨汁融为一体。他看着她眼中的星光,想起北境雪夜的誓言,轻声道:“此生此世,画尽天下寒梅,也画不尽你眼中的春。”
暖阁外,初雪又至,落在新栽的梅树上。而那深宫之中,关于“砚心”与画魂的传说,终将随着飞舞的梅瓣,沉淀为一段关于墨与血、生与死的传奇。尹若瑶与谢云深的故事,也如同那方缺角旧砚,虽历经劫波,却在岁月中磨出温润的光,成为紫禁城无数传奇中,最动人的一抹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