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宴的热闹,是从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红绸灯笼时就开始的。
院子里搭起了临时的棚子,竹架上绕着粉白相间的气球,风吹过,簌簌地响。厨房飘出蒸糕和炖肉的香气,大师傅正挥着锅铲,蒸汽里映着他忙碌的身影。
小家伙被裹在绣着百子图的襁褓里,躺在母亲怀里,黑葡萄似的眼睛转来转去,对满屋子的喧闹好奇又懵懂。来道贺的亲戚们围过来,你一句“这眉眼真俊”,我一句“瞧这小拳头攥得多有力”,逗得孩子咯咯笑起来,声音像银铃落进人心里。
长辈们端着酒杯,说着“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的吉祥话,年轻的同辈则聚在一旁,讨论着给孩子取的乳名,或是分享着新手爸妈的趣事。桌上的红鸡蛋堆成小山,印着“喜”字的馒头冒着热气,每一样都透着把日子过红火的盼头。
到了正午,父亲抱着孩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剪了一绺胎发,用红绳系好——这一剪,像是把所有的祝福都系在了孩子身上,盼着他往后的路,步步都踩在暖阳里。
角落里的光线被宴厅的喧闹滤得有些柔和,房荆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看着周莹,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浅浅的弧:“周莹,我知道以前混账,错过了太多……现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重新追你?”
周莹正低头用指尖捻着桌布上的花纹,闻言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远处飘来的气球碎屑。她没立刻回答,目光越过他肩头,落在宴厅中央被众人围着的孩子身上——那是他们的百日宴主角,房念安。
“房荆州,”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念安的百日宴,不谈这些。”
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我知道时机不对,但我是认真的。这些年……”
“这些年,我和念安也过得很好。”周莹打断他,指尖终于松开了桌布,站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你该多看看孩子,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她转身走向人群时,裙摆扫过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声响。房荆州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酒杯渐渐被攥紧,酒液里映出他落寞的影子,和远处孩子清亮的笑声格格不入。
房荆州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
他想起周莹和他刚结婚时的样子。那时她总爱蜷在沙发角看书,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铺了层暖绒。他偶尔晚归,会看到她留着的一盏夜灯,桌上是温在锅里的汤——这些画面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带着久违的温度。
真的不爱吗?
百日宴上孩子的笑脸,像面镜子,照出他这些年的空洞。那些刻意忽略的思念,那些午夜梦回时闪过的她的侧脸,原来都是藏不住的。
他望着宴厅里周莹哄孩子的温柔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爱啊,怎么会不爱。只是这份爱,被他亲手搁置了太久,久到如今拿出来,都带着沉甸甸的悔意。
宴席散场时,夜风带着酒气卷过回廊。房荆州红着眼,几步冲上去攥住周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她骨头里。
“周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舌头有些打结,酒气混着粗气喷在她脸上,“我知道错了,我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就一次……”
周莹用力想挣开,手腕被勒得生疼:“房荆州,你喝醉了,放开我。”
“我没醉!”他吼出声,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撞出回声,眼底却泛着红,像个讨要糖块的孩子,“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不该让林羽昕肆无忌惮的在网上发表不当言论,更不应该把他带回家……可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能照顾你和念安,你信我一次……”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将她往怀里带。周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的靠近,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房荆州,你的清醒和醉态,对我来说没区别。我和念安的生活,不需要你的‘照顾’。”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月光落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该醒醒的,不是靠酒精壮胆,是认清现实。”
房荆州僵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一身酒气,却吹不散喉咙里的哽咽和心口的钝痛。
“我不会放弃的!”
半个月后,乌篷船划过青石桥洞时,周莹抱着安安掀开了竹帘。
江南的雨刚停,院墙上的爬山虎绿得发亮,廊下挂着的蓝印花布被风吹得轻轻晃,晾衣绳上还搭着上次临走时没来得及收的小肚兜。
安安趴在她肩头,小手揪着垂下来的绿萝叶子,咿咿呀呀地指着墙角——那里的青苔又蔓延了些,石缸里的睡莲开了两朵粉白的花,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慢慢重合。
周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放下安安,看着他摇摇晃晃扑向廊下的藤椅,小身子撞在椅背上,发出软软的声响。
灶房的陶罐里还剩着半罐米,揭开锅盖时,仿佛还能闻到上次熬粥的香气。她舀了瓢井水倒进缸里,水流叮咚,惊起梁上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进了院外的柳树林里。
傍晚时,周莹坐在门槛上择菜,安安在摇篮里玩着小玩具,远处传来卖花人“栀子花——白兰花——”的吆喝,带着水汽的风拂过,把江南的安稳,一点点织回了日子里。
周莹打定主意要在江南扎根时,便开始留意起合适的院子。
她想要个两层的小楼,最好带个方方正正的天井,能种上安安喜欢的葡萄藤,夏天能在藤下摆张竹桌,看孩子追着蝴蝶跑。临街的那面墙最好爬满蔷薇,开花时一路香到巷口,推开木窗就能接住落在窗台上的花瓣。
中介领着她看过几处,有的太新,少了点江南的温润;有的太旧,梁上的蛛网结得太厚。首到走到那条爬满青苔的巷尾,看到那扇雕着缠枝莲的木门——
一楼的堂屋铺着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二楼的回廊围着雕花栏杆,站在上面能望见远处的马头墙。后院藏着口老井,井台边的石臼里还留着捣衣的痕迹。
周莹站在天井中央,听着巷子里传来的评弹声,心里忽然落了定。就是这里了,往后的日子,该有个真正属于她们母子的、踏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