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型。
穆婉灼沉声问道,“晚辈想再确认下,麟儿他……确实是心智稍超旁人?”
郑臣翎哈哈大笑,“夫人谦虚了,哪是稍超旁人?是远超旁人!这么说吧,老夫儿时,也算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童,但与少爷比,实在云泥之别!老夫若有少爷这等智慧,哪能西十才考上进士,怕是十五六岁就高中状元了!”
穆婉灼惊得结结巴巴,“郑老您……您太夸张了!”
郑臣翎笑着摆了摆手,“不夸张,老夫这还是收敛着说的。少爷出身名门,加之神童智慧,若真想努力,或许能成功更早。”
声音一顿,又道,“老夫隐约记得,陆大人高中状元时,是十八还是十九?”
“啊,这……晚辈不知。”
“……”
郑臣翎懵——陆大人和夫人不是成婚五年了吗?还这么不熟?
锦袖之下,穆婉灼拢了拢手指,之后下定决心,沉声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能帮忙保密。”
郑臣翎一愣,“保什么密?”
“郑老您刚刚也看见了,先不说麟儿是否天赋异禀,最起码他并无早慧。换句话说,他的心智无法支撑起天赋,若早早让外人知晓,对他期待过高,而他又做不到的话,搞不好会有反噬,进而自暴自弃、适得其反。”
郑臣翎一愣——夫人说得对啊!他刚刚被激动冲昏头脑,竟没想到这一层!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历史上这种例子不算少见!
枉他一把年纪,竟如此毛躁;相反,从前声名狼藉的陆夫人,却如此沉着冷静。
再想到刚刚自己对陆大人的食言、对夫人少爷的轻视,只觉得老脸羞红,无地自容。
他起身,对着夫人深深一拜。
穆婉灼吓一跳,急忙也跟着起身,但男女有别也不好伸手去拉,只能侧过身,表示受不起这礼,“郑老,您这是做什么?即便您不想教麟儿,也用不着行此大礼。”
郑臣翎再次发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在他和夫人身上得以体现,与夫人坦率谦逊比起来,他却看似自命不凡、实则井底之蛙,白活了一大把年纪!
他甚至在想——有幸来陆府、见到神童陆少爷,会不会是命中安排?否则怎么好巧不巧,他正要离开尚书府,就被陆状元迎面找到?哪怕再晚上一个时辰,他出了京城,也与陆府无缘了。
从前每次幻想自己离开京城,回到乡下,郑臣翎都觉得畅快。
但此时再幻想,只觉得遗憾。
——若这一生没见识过如此神童天才,不是遗憾又是什么?
郑臣翎认真回答道,“夫人误会了,老夫不打算走了,只要夫人不嫌弃老夫狭隘假清高,老夫愿意留下悉心教导少爷!”
穆婉灼惊喜,“郑老您实在言重,您淡泊明志、与世无争,怎么会是狭隘假清高?您不知,京城读书人对您有多崇拜,就连尚书府的子女,都以做您学生为荣,在聚会宴席上频频称赞您。”
她说这些,可不是客套,是亲眼见过!
郑臣翎内心既感动又震撼,他想不通,这般谦逊明事理的夫人,怎么会被外界传得那么不堪。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话题回到少爷身上。
穆婉灼真诚道,“请郑老帮晚辈保密,算晚辈求您了!”
郑臣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有道理,少爷确实太过贪玩、心性不稳,现在若对其施压,稍有不慎,只怕激起抗拒心理,对未来求学不利!”
穆婉灼惊喜,“所以,郑老您这是答应晚辈了?”
郑臣翎笑着捋了下山羊胡,“夫人要求合情合理,老夫哪有不同意之理?”
声音一顿,又道,“那请问,夫人是打算对府外隐瞒?还是?”
穆婉灼坚定道,“对所有人隐瞒!除了您和晚辈,不告诉第三个人。”
“啊?难道对陆大人也瞒着?”
“对。”
“……”
这一次,郑臣翎可以肯定:陆大人和夫人中间定是有隔阂。但人家有隔阂是人家夫妻的事,他不能瞒着人家陆大人啊!
郑臣翎正色道,“抱歉夫人,这个,老夫做不到。少爷确实是夫人您的子嗣,但也是陆大人的子嗣,您有什么理由瞒着大人?更何况,老夫是陆大人请来的先生,老夫又有什么资格瞒着大人?”
穆婉灼沉默。
她意识到,哪怕现在把郑老赶走,郑老多半也会把麟儿的情况告诉陆砚忱。
不是她想瞒,而是陆砚忱知道后,多半陆老夫人也知道,同时,作为陆老夫人的心腹、韩霜迟也会知晓。
韩霜迟……
提起陆砚忱的表妹,穆婉灼心中就隐隐不安——上一世,首到她死,韩霜迟依旧留在陆府里。
当时其己二十三岁,既没与陆砚忱成亲,又没嫁给他人。
正常女子,怎么会拖到这个年纪不成亲?
还有,麟儿的死,说是得罪几名京中权贵少爷,但中间,又会不会有韩霜迟的手脚?
她不愿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但牵扯到麟儿的安危,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敢放过一个。
所以,不仅要尽量瞒着陆砚忱,还要想办法把韩霜迟弄出陆府。
郑臣翎以为是陆夫人为难,心中也不舒服——他刚刚可没少端架子、摆脸色,但人家陆夫人不计前嫌、对他毕恭毕敬,现在却不能帮夫人排忧解难,这把年纪确实白活了。
穆婉灼收回思绪,抬眼问道,“郑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夫人您说。”只要他能做到,定是要做的。
“或许可以这样:您不向外人主动提起麟儿心智,只说麟儿顽劣,但还能勉强管束。若若陆大人专门问麟儿心智,您再详细回答,可以吗?”
郑臣翎思考片刻,“可以。”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穆婉灼狠狠松了口气,笑逐颜开,“那太好了,晚辈多谢郑老!郑老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定不忘记!”
“哪里,哪里!”
随后,两人离开书房,各自分开。
郑臣翎去了秋声院,一进来,就看见厅堂里堆满了打包的行李,“打开行李吧,我们住下来。”
“啊?”茶樵惊讶,“先生这是准备在陆府教书了?”
“自然。”郑臣翎一想到,自己要成为天才神童的先生,兴奋得山羊胡一颤一颤的。
还偷偷盘算着——陆大人是十八岁考得状元,如果他好好教少爷,让少爷十七岁考得状元,就超越了陆大人,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少爷今年五岁,十七岁便是十二年后。
他今年五十五,十二年后便是六十七岁……这……他努努力,多活几年!
他没考上状元算什么?他学生考上了!
一想到这,郑臣翎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