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醒来时,消毒水的味道像细密的针,扎得鼻腔发痒。
指尖动了动,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她偏过头,看见陆烬趴在床边,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乱糟糟地垂着,西装领口沾着块干涸的褐色血渍——那颜色深得发暗,绝不是她的。
“醒了?”陆烬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渴不渴?护士说你醒了能喝点温水。”他说着就要起身,手却被苏野反手扣住。
苏野的目光落在他左臂上。白色纱布被血浸透了大半,暗红的液体正顺着纱布边缘往下渗,在袖口积成小小的血珠。她记得昏迷前最后一幕:仇家的刀劈向她时,陆烬像疯了一样扑过来,用左臂硬生生挡了一下。那把淬了毒的弯刀划开皮肉时,他闷哼都没哼一声,只死死把她按在怀里,首到解决掉最后一个人。
“你的手。”苏野开口,嗓子干得发疼,像吞了把沙子。
陆烬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伤口,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仿佛那点血只是不小心蹭到的墨渍:“小伤,毒己经清了。”
“小伤?”苏野嗤笑一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指腹甚至带着点颤抖,“陆烬,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伟大?用一身伤换我几滴眼泪?”
“我不要你的眼泪。”陆烬的指尖忽然往下滑,轻轻着她手腕内侧的淡青色血管,动作偏执又温柔,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我只要你活着。”他顿了顿,喉结用力滚了一下,“那天在巷口,我就说过,不会再让你流血。”
苏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麻酥酥地疼。她想起被软禁的那半个月——她为了逃出去,半夜从二楼跳下来,摔断了腿。陆烬疯了一样冲出来抱她,眼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手忙脚乱地摸她的骨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野,别动,我看看……哪里疼?告诉我哪里疼?”
那时她只觉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想来,那恐惧似乎是真的。像护食的狼崽,怕自己好不容易叼到的猎物,就这么摔碎了。
“为什么软禁我?”苏野突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烬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猛地飘向窗外,喉结又动了动,才含糊地说:“我……”
“别跟我说怕我受伤。”苏野打断他,目光锐利得像刀,“你知道我要去查我母亲的事,你怕我查到不该查的,对不对?”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敲得人心头发紧。陆烬的指腹在她手腕上停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没听过的疲惫:“我怕你查到陆明远头上。他是我叔叔,我……”
“你想护着他?”苏野的语气冷了下来,手腕用力想挣开。
“不是!”陆烬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吓人,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是怕他伤害你!他当年能对我母亲下手,就做得出来对你不利的事!我把你关起来,只是想让你等我,等我处理完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埋在喉咙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苏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那点因为被囚禁而起的怨气,突然就散了。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仇家面前悍不畏死的男人,竟然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陆烬,”苏野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我母亲的死,我必须查清楚。这不是你能替我决定的。”
陆烬的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像沙漠里的清泉,让他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但是,”苏野补充道,眼神里带着点狡黠,“下次不许再自作主张。你要是再敢软禁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陆烬紧张地追问,像怕听到什么可怕的惩罚。
苏野看着他紧张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我就把你藏在我弹孔里的碎钻都抠出来,卖了换钱。听说上次你给我镶的那颗鸽血红,能在市中心买套公寓?”
陆烬也笑了,眼底的红血丝似乎淡了些。他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虔诚得像在朝圣,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偏执:“不藏了。以后什么都不瞒你,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就算你要去地狱,我也给你搭把手。”
“谁要你陪?”苏野撇嘴,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晒化的糖。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老鬼探进头来,手里还拿着个平板电脑:“野姐,陆先生,查到了。陆明远的手下在城郊三号仓库聚集,好像在转移一批密封箱,动作挺急的。”
陆烬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刚才的脆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那个掌控一切的陆总:“备车。”
“你伤还没好!”苏野皱眉,伸手想去按他的肩膀,却被他反手握住。
“没事。”陆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臂,疼得眉峰跳了跳,脸上却依旧笑着,“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苏野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知道劝不动。她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跳下床,腿还有点发软,却稳稳站住了。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枪,是老鬼带来的,枪身擦得锃亮。她拿起枪,熟练地检查弹匣、拉栓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你答应我,”陆烬走过来,帮她理了理凌乱的病号服领口,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妥协,“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
苏野点头,心里却在想:谁跟谁身边还不一定呢。
两人并肩走出病房,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老鬼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悄悄退到后面,掏出手机给“野火”的兄弟发消息:“撤掉外围的人,让他们俩自己折腾去。”
他突然觉得,或许让这两个同样带刺的人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们不用再独自舔伤口了。
仓库外,陆烬的黑色宾利停在隐蔽的集装箱后面。苏野靠在车门上,看着陆烬处理伤口。他没让护士重新包扎,只从急救箱里拿出酒精棉,狠狠按在伤口上。疼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硬是没松手。
“很疼吧?”苏野忍不住问,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
陆烬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糖,含在嘴里,柠檬味的酸甜在舌尖散开。他忽然倾身靠近,呼吸喷在她耳边:“你要是心疼我,就亲我一下,保证不疼了。”
苏野瞪了他一眼,转身坐进副驾驶,却在关门前,飞快地伸手按了按他的纱布:“笨死了。”
陆烬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起来,眼里的偏执像被温水泡过,软了许多。
仓库里,陆明远的手下正忙碌地往货车上搬箱子。一个刀疤脸男人叼着烟,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老板说了,凌晨前必须出港!”
“知道了!”另一个瘦高个应着,突然压低声音,“疤哥,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裹得这么严实,还他妈带温控。”
刀疤脸啐了口烟蒂:“管他是什么,反正老板说了,丢了我们的命都赔不起。”
躲在货架后的苏野和陆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就在这时,刀疤脸突然看向货架这边,手猛地按在腰间的枪上:“谁在那里?”
糟了!被发现了!
陆烬立刻将苏野护在身后,掏出手枪:“动手!”
枪声瞬间撕裂仓库的寂静。苏野从陆烬腋下探身,精准地打中刀疤脸的手腕,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陆烬趁机冲出去,一脚踹翻瘦高个,动作干净利落。
混乱中,一个箱子被撞翻,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不是预想中的武器或资料,而是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试管,里面装着浑浊的绿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是生化试剂!”苏野心头一震,想起日记本里提到的“907实验室”。
陆烬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陆明远想把这些东西运出去!”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陆明远的手下慌了神,开始西散逃窜。
“警察怎么来了?”苏野皱眉。
陆烬笑了笑,搂住她的腰往仓库后门退:“我叫来的。对付这种人,还是得用点正规手段。”
苏野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警笛声越来越近,仓库里一片混乱。陆烬拉着苏野,在夜色中消失在后门的阴影里。远处的车灯划破黑暗,像两颗明亮的星。
苏野看着身边的陆烬,突然觉得,这辈子最烦的两种人,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至少,麻烦的和姓陆的,是同一个人。